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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6-09-14 作者:黎穗麟

第一章

我之所以成为今天的我,是在2007年某个普通却又平静的夜晚,我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就在那条石径路上,窥视着那条小巷,最终在灰暗的夜色中与他重逢。那年我28岁,终于长大了。陈年旧事可以被埋葬,却永远都消失不了,因为往事会自行爬上来。回首前尘,我意识到自己始终在窥视着石径,窥视着逝去的童年,还有那逝去的纯真,逝去的普通。

二十几年了,电话本上的那个号码我无数次的拨通,地址栏里的那些地方我无数次寻找,可惜却没有缘分与你的身影再重合。每个夜里每次简单的狗吠声,我都以为是上天又把带着你回来这个地方,回来这个曾经你梦想着,不愿意踏出一步的家。只是,狗吠声之后,道路下依旧空洞,路灯下依旧没有移动的影子,你,始终不在。嘟嘟嘟,电话的盲音总是像雪花的电视无力却深刻的扰乱着我的情绪,艳阳下我们裸着上身不停的奔跑,午夜中我们面对着面吃着一盘甘甜的方便面,思绪一下子涌泄出来,又想起曾经那坚定的眼神,想起那口永不挣扎无怨无悔的古井,想起一切一切如梦如幻的昨日。

我总是觉得这座城市,这座魅力之都发展的太快,快得让人无法接受,快的连人的灵魂都无法去追赶上这时代的速度,遗留下来的只有被时代抛开所带来的无力感。时光老人总是不倦的前进,不管你权利多重,不管你名声多高,都没有力量阻挡,它仅用了十多年来挥洒笔墨,就把这里变得陌生。唯独没有变的,就是你的声音,你的背景,还有在我身边游荡的灵魂。

颓然的握着笔尖,慵懒的眺望着前方,视线穿透窗户的玻璃,映落在了隔街相对的斑驳的围墙上。围墙里保护的古宅早几年就被拆掉了,拔地而起的高楼把古宅的印记压在地底,任由时光腐化。化掉的,更多是古宅的记忆。只有斑驳的墙身依旧在现代乐章中占着那个褪色的音符,把它那些动人的回忆倾诉,默默的静待它的知音人来倾诉。

夜晚的城市真的太幽静,白天里还跳跃着灵动节奏的它到了晚上就收起了它所有的音符。窗外稀稀疏疏的光影就在高楼中颓疲的蠕动,去把夜色衬托得更加浓烈。

尽管在窗中和古墙中的新大楼朝夕相对,可是心中却难以激起半点热情,或许,是因为,那座被拆掉的古宅已经把我的内心里所有的空隙都霸占的一干二净了,也或许,只有那片古宅才能偶尔点燃我心目中的老灵魂,让它久久地舞上一曲。

许多朋友客人来到我家,都会十分好奇的询问这面古墙怎么能够保留下来,其实对于我自己来说,我也很纳闷,鲜红的犹如鲜血一般的“拆”字已经印在这面墙上十多年了,每日听到机器的轰鸣声都会好奇的看看是否墙被拆了,可是这墙却灵性般的依然安然无恙的呆在这里。如果说当初这面墙用来间隔施工地盘和住宅区还情有可原,可现在,高楼早已竣工许久,按理这墙也再无道理可存,我想或许是拆迁的人拿了利益早已遗忘掉这里吧,也或许是拆迁的人念旧,故意让它留下来吧,反正是怎么样谁也不得而知了。虽然我始终没有办法解答这些客人的好奇,但内心却偶有一种冲动,这种冲动是我心目中的老灵魂在发声倾诉,因为这墙在等待,等待只属于它的等待。

从我懂事开始,这墙一直都是个谜,无论是父亲还是爷爷,他们都不知道这墙存在多久了,不过曾住在这个墙内的琳娘告诉我,这座墙一直在尽着守护的职责,这段守护的时间,至少也有百岁的高龄了。起码从我出生到现在,这墙就一直这么坚挺的存在于这里,不管风吹雨打,也不管日晒雨淋。

就这么细细地一想,我的脑袋又瞬间被我的童年记忆所填满,就像是被棉花塞的鼓鼓的枕头一样。轻轻的收回视线,禁不住又陷入了更深的沉思,确实,这座墙以及它守卫的地方曾带给我了最幸福的似水年华,胸中苦闷的感觉又强了几分,微微叹了口气,尽管自己长大了,可这敏感的神经还是经不起这羸弱的触碰。和身站立,踱步到了玻璃窗前,凝神注视,看来这个晚上又要彻夜难眠。

视线已经疲惫,是该就寝的时候了,正待我上前伸手拉紧窗帘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背影刺眼的扎进我眼球,他迅速的转入小巷,心里一惊,顾不得去换下睡衣,用了最快的素的就奔到街上,竭力四处张望,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背影,可是,只有街灯发出的嘶鸣声,这里早已没了他的踪影。真的是太像了,真的太熟悉了,是太渴望和思念导致产生的幻觉?还是?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楚。我倚靠在古墙身上,伴着街灯静静的等待。许久,许久,带着些许失望走回了家中。

曾经住在墙里面的你,是否还能够听到我的呼喊呢?是否还会想起那些故事呢?是否还会回到这里和我诉说曾经属于我们的故事以及那些只属于你自己的故事呢?

我多么想回到14年前,回到魂牵梦绕的那个纯真年代。


第二章

小时候,我父亲买的房子就在深圳这座城市,但是与平常人相反,爸爸避开了高级住宅区、密集的商业区、甚至是环境优美的郊外住宅,而选择了这个虽然坐立在深圳市中心附近,却被城中村紧紧贴着的地方,当时父亲只是单独的认为这里的升值空间最高,没有想到就促成了我与土娃间的不解缘分。

我们家背后有条车道,边上种着白杨树,每当风一刮起,就有婆娑的声音传出,家门前是条简单的石径路。而土娃和我则经常在石径上奔跑,很难想象当初在这条忐忑不平的石径路上,我们怎么能做到没穿鞋子光着脚丫就能在这上面无尽的享受奔跑。虽然这总是惹怒那些大人们。我会在出来前从家里的零食箱里把裤兜塞满果糖和饼干,好让土娃吃这些他从来没有吃过的美味。偶尔,我们会蹲在石径路上换着玩拣来的奇型石头,边吃饼干,边用这些小型石头堆着小山,忽而吃吃逗乐,忽而开怀大笑。每当我抬起头,依然能记得土娃傻傻的样子,阳光就这么晃着,晃动的照着他那浑圆的脸庞。仔细的看,他的脸很像用木雕刻成,肌黄肌黄的,可脸里透出的是如同坚木般坚强的,加上大而扁平的鼻子,还有那大大的脑袋瓜上面有一撮黑油油的头发显得特别的耀眼,再配上那宽宽的额头下方那两道淡淡的眉毛,给人的感觉特别亲切,这一挤一松之间真把所有的感情都沉浸于其中了。

有时我会怂恿土娃,让他用捡来的石头去攻击别人家的狗,土娃从无此想法,但若是我要求他,真的要求他,他不会拒绝。土娃好像从未拒绝我任何事情。碎石在他手中可是致命的武器。他扔的极其精准,总能把狗扔的哇哇大叫,然后乱声窜开。但是土娃的母亲一旦发现她这么做,总是会狠狠的责备她,没收他所有的碎石藏品,并且嘱咐他好好听话,“是的,妈妈。”土娃会咕哝着,低头看自己的双脚。但他从不告发我,也从来不提用石头扔狗其实都是我的鬼主意。

人人都说我父亲在这个镇上总是横行霸道,连房子也选在这最特别的地方,父亲总是认为他做出的选择是正确的,至少这房子升值的空间很大。它坐落于深圳中心区,如果不是附近的城中村伫立,这里肯定会更加值钱,可惜的是这房子附近的入口通道很少,只有一条车道和一条石径,至于房内父亲也装潢的很富丽。一直住到今天,我也没有在这房子身上找到多大的家的感觉。这个房子带给我最有感觉的恐怕只有那天,只有那天的第一次见面才让我的人生有了新的改变。

“麟儿,不许窝在街上玩石头。”家里的那层薄弱的围墙,阻隔不了母亲的声音,让它依旧刺儿的扎进我的耳中。母亲从来没有体谅过我的感受,她不知道我宁愿站在这街上的石径上,也不愿意每天屈在家里写作业,她不知道,大人们都不知道,我们孩子们只想享受愉快的时光,而且,父亲告诉过我他今天会回来的,所以今天我一定要在这里等着他从石径的那端走回来。“麟儿、麟儿…快进来…”母亲的声音似一根粗厚的大绳,在身后不停袭来,我生怕被这声音逮住,小跑着就往石径的那端走去,一直走一直还回头捎望,生怕妈妈会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我身后。

木轮车传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从远远的地方飘来,它似乎在这忐忑的石经的路上挣扎的前进。我好奇的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张望,看看是不是等待中的父亲。推车的,是个乡味很浓的大嫂,大概三十出头,推着车的双手有点泛黄,不过粗大的手脚让她推车非常轻松,认真的观察,她的脸色有点青黄,但两颊还是透出淡红色,只是那皱纹把她的老态都展露无遗,尽管如此,但给人一种很安分,很耐劳的感觉。吱吱呀呀的齿轮转动声还在继续,原来还有一个小男孩跟在那个大嫂的背后,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大约5、6岁,肌黄的脸里透出的是坚强的感觉,还有脑袋瓜上面有一撮黑油油的头发,让人过目难忘,与其他小孩子活泼的乱动相反,他却粘住那位大嫂,紧紧地拉住她的裤腿,可脑袋却不停的向四周张望,好奇心掩盖不住。

大嫂可能在很远就看到了我,给了我一个淡淡却又很温暖的笑容。木轮车渐渐上坡了,令推着木头车的大嫂显得有点吃力,那个小男孩鼓红了脸也再旁边帮忙,我知道自己的力量并不足以对大嫂带来多少帮助,但是我还是果断的伸出自己的双手,到车腿边用力的推了起来。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尽管这条路是通回自己的家,但是我却丝毫没有了当初的担忧与惧怕,而是继续用力的推着车。

我一直四处观察,猜疑她们究竟住在那里?直到她们真的停在我家外面才让我找到了答案。

“到了哟,土娃。快快进去看看琳娘在么?”大嫂轻声的对那个小男孩说,小男孩稚嫩的点了点头,随后就好奇的向那座我家对面古朴的老宅走去。

这座老宅像个暮年老人一样,窝缩着停在这里已经好久好久了,究竟有多久我也不得而知,不肯定比我爷爷要老很多,因为爷爷总是说他爸爸的时候这座大宅就存在。这座大宅就坐落在闹市旁边,与我家以及附近的高楼形成特别的对比。现在更多的是成为贫困人的居所。也就是人们整天说的所谓的“城中村”,不过,这座老宅从不向人直接展示它的样貌,那圈厚厚的围墙结结实实的把它包裹在其中,红实的窑砖一层一层的筑起,中间镂空的墙窗点缀着墙体,再加上青瓦的流水型墙顶,虽不惊艳,却处处给人江南水乡围院的感觉。在围墙里面的古宅则是典型的江南四方格局,既受四合院建筑和宫苑影响,又带有独特的园林味道,中轴对称的布局,想来当初曾经也是那些富极一时的贵人居所,宅内五座悬山顶式的木砖房加上一座老祠堂分列两侧,形成一副窄六宫格的独特形式,祠堂正座宅内,朝向南方,木门早已腐化,新装上的铁门也长出了斑斑点点的锈迹,虽然门上正对的横幅依稀还能读出“林氏祠堂”的字样,但这祠堂之中的林氏血脉的精魂是否还在氤氲的飘荡呢?

至于宅内的五座悬山顶的木砖房都带着正脊和垂脊,五脊二坡,架构当中透出古朴的色彩,那房坡下的古老的砕金龙檐依然让这座古宅带出丝丝的雄豪之风,不过任它在辉煌都经历不住时光的磨痕,木砖当中微细的裂缝,瓦片也早已脱了色,甚至屋架都稍微倾斜。相邻祠堂的两座房子显得较为庞大,想来应为当初的主房,另外一侧的三座房子则稍显局促,想来应为客房。

除了这些建筑之外,最特别的是有这么一口特别深的井,井内的水也从未枯竭,因此从来没有人看到过它的底部。母亲更是相传这井内有蛟龙潜居,要是我不听话就扔到井里喂龙。这对当时的我来说绝对是一件极其恐惧的事情。井里的水既清又甜,生生世世源源不断的为宅内的人提供着。除了这些之外,宅内再无别的值得关注的东西,即使宅内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植物,但再茂盛也仅能当做点缀罢了。

我贴在宅门的门柱上,看着土娃向祠堂右边的土砖房走去,他走的极其小心,生怕会踩错什么是的,眼睛则准确的盯在琳娘的房子里,我一直看到他走进琳娘的房子里才收回了视线。

她们口中的琳娘,大概就是在那土砖房里住着的年过三十的女人,反正附近的人都这么称呼她的。琳娘的相貌非常端庄,眉眼细弯,加上圆润的小脸,再配以知青的出身,处处都展现着不一样的气质感。在我与琳阿姨的交集中,我想更多的是让她别告诉我母亲我藏在院中,她也总会替我保守秘密。我想如果不是母亲口中她那段悲哀的感情路,或许现在还不至于沦落到当个房东。

一瞬间之后,土娃便和琳娘走了出来,我远远的看到琳娘一直用手抚着土娃的脑袋,笑容非常灿烂,就在她们往这边来的时候,土娃的妈妈也迅速迎了上去。

不知道女生是怎么构造的,也不知道是否是她们真的曾经认识,琳娘和土娃的娘仿佛没有隔阂,一见面就聊了个不停。相反,土娃倒显得有点拘谨,一个人靠在木轮车的车把手旁边,我童心一起,就再无心思去听她们的聊天了,窜到土娃的身旁,我企希望和他聊点什么,可他却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于是我摸出一颗糖递到他的面前,再一次仔细的看了看他,他再我面前还是显得很拘谨,只是用眼睛盯着我手中的糖,这糖就悬在手心,许久他也没有接过来的意思。我有点惊讶,但也顾不得什么就用力的把糖塞到他的手上,便问他:“你叫什么呀?”

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手中的红皮的糖果,看他使了点力用手捏捏了,有点怕生的回应到:“何土。”仅仅两个字,就再也不愿意多吐出一个字了。

“那个你妈妈么?”我用手指了指刚才推车的大嫂,“还有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呀?你们是要租这里么?还是你们只是来找人?”

土娃明显被我这么凌烈的问话所惊吓到,半天愣在那没回答出什么。我也没有抱着能从他身上问出些什么的想法,只是觉得把这些问题吐出来心里会舒畅一点。

就在土娃无所适从的时候,那位大嫂和琳娘一起说笑着合力就把木头车推向老宅内,土娃啾了一眼,仿佛如释负重般的跟着应该是她的母亲,也向宅内躲去了。

我看着她们三人向东南的木砖房走去,本想跟着进去,恰巧远处传来母亲的呼喊声,想来应该也问不到什么,便踱步愉快的回家了。

那一天,我的父亲还是没有回家,但,这是我和土娃的第一次见面,距离今天已经十多年了,十多年,就算是尘封的照片都会褪色变黄,但是这件事情却像一坛美酒,时间越久越变的醇香,每每就会散发独特的香味刺激着我敏感的神经。


第三章

那个时候我的生活仿佛被无形的侵蚀了,每天都在学业中度过,在那些厚如海洋的书本中遨游,想来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出去了。不知道街角那个老冯的胖儿子有没有换新游戏机呢?也不知道公园门口的那只流浪狗有没有更脏呢?更不知道城市里发声的一切。我想,除了作业以及老师口中的未来发展的重要性,我再也没有什么知道的了。除非有人会笨到问我,你学校对面的高楼有增加么?

父亲还是很少回家,他单位里的工作好像永远都特别多,隔三差五就要到那些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地方出差。虽然父亲在家里也并不能给我带来特别多的乐趣,可是我却特别希望家里能热闹起来。至于母亲还是老样子,继续贴贴服服的做她的家庭主妇。偶尔打下麻将,偶尔逛逛街,偶尔煮煮饭,也偶尔责备我。

又是一个平淡到不能再平淡的下午,早早就放学回家的我又只能呆在家中看着电视,有些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显得特别老成,缺少一种本该拥有的童年欢快。当然,这种老成倒没在学业上让我增进多少。

就在我聚精会神看着电视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开锁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不知道会是谁呢?我赶紧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倚在沙发背上探着身子看着门廊那边,回来的是母亲,后面跟着的是一个中年妇女。一时之间倒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她了,只是总是感觉很面熟。

“麟儿,别看啦,快招呼阿姨过去座。”妈妈带着那个大嫂径直就往厅里走来。“对了,顺便去把厨房里的茶叶端出来。记得要端最好的那种。”“不用客气啦,来聊聊天,怎么好意思还喝茶呢?”那个大嫂拘谨随意的多。我才没管那么多,要是我不那么做,今晚肯定少不了责备之声,于是还是按照母亲的意见把茶叶取了出来就继续在厅里看我的电视了。

虽然在看着电视,但是少年的的好奇感驱使我内心留出一点空间来密切的关注着她们的谈话。母亲熟练的泡着茶,与那位阿姨聊着天,在她们的谈话中,我发现原来这位大嫂姓谭,再细细的看着谭阿姨的样子,忽然脑门才回想起来,原来就是那天带着那个叫土娃的大妈,这个时候,比较起相同的拘谨,相同的举动,熟悉感越发的强烈,错不了了,铁定是同一号人物。

知道了来客之后,心里的好奇心就减弱了不少,加上电视中精彩的动漫情节的吸引力更大一些,就再也没有认真的关注她们的对话了。哪怕阿姨在走的时候我也只是礼节性的叫了声再见。

直到电视放完了节目,我才跳步走到厨房,求证的的问了问母亲:“妈妈,那个谭阿姨是不是有个儿子哒,叫土娃的那个。”“是呀,她叫谭萱,她们现在终于搬到城里住了,现在就租在我们家对面的那个老宅的房子里,不过那房子比较旧,基本上是城市中比较特别的一带了,我们把这些房子称为城中村。”母亲一边做着菜,一边跟我讲述着一个只属于谭阿姨的伤感故事。

谭阿姨出生之后就一直居住在江门靠西的一个小乡村中,农村的生活可想而知,困难与艰苦肯定少不了,幸好家中的父母非常爱惜她,把她当成宝贝一般,因此倒也算过的比大部分农村孩子好,这谭阿姨越长大就越显得标志,村中的大人们都特别喜欢,当然这更重要是因为谭阿姨的性格比较温和,比较孝顺,你总能看到她顶着烈阳下田干活,总能看到她挑水过山,总能在她们家炊烟升起后看着端出菜肴。这种平凡的日子一直过了好久,直到土娃的父亲---那个让谭阿姨悔恨一生的男人的出现才彻底改变一切。

土娃是出生在1991年寒冷的冬天,在江门那个贫旧的木棚里,母亲对于土娃家里的描述并不详细,后来我在土娃的口中才听的确确切切,同时也颠覆了我的想法。土娃说他们的房子就在田埂旁边,每当日落西山,他就穿过那片稻田,回到他的寒庐里,他在那儿出世,在那儿度过一生。他说他永远记得它狭小而干净,点着灯,光线昏暗。屋里两端各摆着一床褥子,屋角还有几把三脚凳,一张木头桌子,土娃就在那上面度过他的童年。如果让我用四个字来形容的话,四壁萧然是个不错的选择,我不知道人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生存,这与深圳简直差了太多了,土娃说他们家最好看的也就是座在门口看着日落了,他说那日落的感觉会让所有人永生难忘。

我继续聆听着母亲对于土娃身世的倾诉,就在1991年的某个寒冷的日子,土娃就这么普通的诞生在这间窝棚里。相对于我爸爸整日离家出差,土娃明显比我更加凄惨,原来就在土娃出生后4天,仅仅四天后,他的爸爸就跑路了,从此销声匿迹。这种事情在中国农村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因为少了一个男人,家里的收入就会受到打击,更重要的是,家中母子都会在别人的指点中背负着压力生存下去。究竟他父亲是怎么走的,谭阿姨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是变心了,也许是犯罪潜逃了,也许是被谋杀了。

母亲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不知道是厨艺忙不过来还是真的没有欲望向我诉说那段悲惨故事了。打从这之后,我就开始尽力走进了土娃的世界。

也许是少年之间有种特别的友情情谊,我很快就跟土娃成了好朋友,两个人变得形影不离,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土娃默默的跟着我。出乎我意料的是母亲没有对我整天出去玩耍生气,这与以往相比简直差距太多,我想可能是母亲内心深处也对土娃报以了可怜吧。


第四章

土娃从未提及他的父亲,仿佛他从未存在过。虽然我能够理解他的想法,也替他暗中诅咒了他父亲千百遍,但是我还总是寻思他会不会在梦里见到他,会不会梦见他长什么样子,去了哪里。我还寻思他会不会渴望见到他。他会为他心痛吗?他会和我一样期待父亲回来么?

虽然没有父亲的教育,但土娃绝对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在东街那边的小巷里有个很和蔼的老头子陈伯,这个老头子曾经在土娃她们困难的时候给了土娃的母亲一份工作,因此,给我们的印象是非常不错。他总是很欢迎我们去他的糖糕店,沉浸于跟我们说他年轻的事情。尽管他的情感故事,人生经历可能很丰富,但是这些都不是吸引我和土娃的原因,唯独只有那股香甜的麦芽糖糕能深深的扣紧我们和这里的距离。当然,老头子总是奸诈的把麦芽糖糕留到最后才给我们,所以我们总是渴望老头子的故事能短暂一点。

在香甜的麦芽糖糕的吸引下,我跟土娃自此之后就约定了每个周五等我放学后就一起来这里。

等了好久,终于又盼来了周五,一放学我就拉上土娃急急切切的冲向老头子那里,为的只是那梦寐以求的麦芽糖糕。我跟土娃两个人握着两块麦芽糖糕欢快的奔回家。本来一切都会安好,会是一个愉快的周五。可惜在路上,我却知道我遇到了大麻烦。这个麻烦甚至可以用黑色星期五来形容。

“崽子,你不是很拽么?敢在学校里耍我,我告诉你,今天就让我打趴你。”

在我的学校里有个看起来很强壮很霸道的家伙叫做吴龙,是跟我同一个班的学生。总是持着他爸爸是局长就在学校里为非作歹,当然更让人讨厌的还有他身后一帮狗血的跑腿。这不,面前就碰上了一个大跑腿。

这个跑腿--阿瑟在发我作业的时候居然把我的作业本给偷偷藏了起来,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在学校的班级里找了一个下午,要不是他的同桌偷偷的告诉我,我还真就准备自认倒霉。于是,我决定非得给他来点教训才行,于是我把牛奶盒放在他的书包里面,当他把他所有的书本塞进书包背起的那瞬间,我知道一切都是多余的了,伴随着一股奶味迎面扑来,我知道,我的计谋得逞了,我一直在笑,但全班也就只有我知道有什么可笑,那个跑腿阿瑟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直到奶汁穿透背包,染在他的身上,他才如同暴怒的狮子一般,向四周搜寻,如果当时我能忍住不笑,那么这绝对是个完美的计划,可惜,我没有做到。他用可恨的眼睛盯着我,并且恶狠狠的告诉我,我会因此得到报复的。

我不知道他怎么能这么快就确定是我干的,也忘记了哪怕是推脱一下就能解除掉难关,可能是青春的热血让我失去了理性,我居然在班上狠狠的回应他,“来吧,小子,看下我揍不揍扁你。”

可是当他出现在这条路,在我面前的这刹那,我开始有点后悔我自己的所作所为。我清楚的知道讨价还价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心中开始不安,我下意识的靠近了土娃,希望能够告诉他情况,“这些是坏人,在学校整天欺负别人,今天我为自己出了头,现在他们想来欺负我,你还是先跑吧,回去马上找些大人来”。

绝对可以说这在我的意料之外,因为在我想象中,土娃本应该是很怯弱,然后就屁颠屁颠的冲回家里找救兵才对,可是事实上,土娃看来来比我更加镇定,好像这些场面是见怪不怪一样。土娃给了我一个坚定的眼神,直接抽起了地上的一块的碎石,狠狠的砸向了阿瑟,这碎石在土娃手里成了最厉害的武器,碎石不偏不倚的砸中了阿瑟的左眉,这石头的威力有大多,从阿瑟眉角的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就能略猜一二,我发誓,有机会我一定要好好学过来。

这举动一下子就彻底的激怒了这个家伙,他的头发如同刺猬的尖刺一样,耸立起来,没等他发令,两个高年级的家伙就扑向我们,尽管土娃的碎石都击中了他们,可是并没有办法阻止他们。

我和土娃被这两个大年纪的家伙给紧紧的抓住,尽管我们拼命挣扎,扭动身躯,但是效果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明显。这下可坏了,连逃跑都没有机会了。

天平瞬间的转变,阿瑟悠悠然的摸了摸左眉,擦干了血,悠悠的脱下了外套。

“把他们两个崽子给我紧紧的抓好了。”他对另外两个高年级的同学吆喝到。继而,他开始盯着我们,“你知道吗,兔崽子,我现在就能用我的双手狠狠的揍扁你们,但是,这样不够刺激,你们知道么?”阿瑟的神色越来越猖狂,让我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如果你们两个先互相给对方十巴掌,然后在狠狠的揍对方一顿,我就让你们舒服点。”我向上帝保证,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荒谬的恐吓,如果我们照他所做,那么只能证明我们的智商是非常有问题。两个高年级的跑腿显然也有点吃惊,吃惊这傻瓜怎么能说出这种傻话,纷纷向阿瑟投去了鄙夷的眼神。

阿瑟全然没有被这些眼神左右,他依旧高傲的在束他的衣袖,“我知道你们一定不会这么做,那么就让我狠狠的教训你么一顿。”

接下来的情况就如同大家所能想象到的一样,我们两个被揍的狼狈不堪,跌座在地上。阿瑟则像一头高傲的狮子,俯视着他的战利品。我的肩膀和双脚都痛的像被撕裂了一样,不停在闷声哼着。相反,土娃却出奇的安静,眼睛依然紧紧的盯着阿瑟,像勇士一样,保持着尊严和气节。

阿瑟显然容不得这些挑战,他又卷起了他的衣袖,准备再狠狠的揍上一顿。我闭上眼睛,像只逆来顺受的羔羊,安静的等待着屠宰。

“汪汪汪汪。”刺耳的狗吠声贯穿了我的心弦,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土狗立在我和土娃面前,尖声的向阿瑟他们示意。另外两个高年级的同学明显感到了警惕,毕竟如果被狗咬上一口,回家之后就会非常的麻烦。特别是这种流浪犬,谁知道有没有病呢?

两个高年级的同学深感晦气,退后了好几步,心里甚至在纳闷,怎么这狗就立在中间呢?好像真是要维护那两个崽子一样。唯独阿瑟毫不畏惧,依然在卷起他的衣袖,在我看来,这个时候的阿瑟肯定是把自己当成是地球上最伟大的拳手了。

剩下的就是阿瑟疯狂般的出拳以及土狗的狂奔啃咬了,很明显,阿瑟高估了自己。最终的结果显而易见,以阿瑟被狗咬伤而结终。阿瑟狼狈的躺在地板上,另外两个高年级赶紧上前搬着他抬了起来跑着离开。我知道这场胜仗对于以后的日子没有一丝帮助,我肯定不会好过了。

果然,只过了一瞬间就证明了我的想法,“你们给我好好等着,下次我再教你们什么是拳头。”尽管受伤,但是阿瑟明显还是想维护他那仅有的尊严。

胜利来的很突然,土娃摸摸了那条土狗,就开始哈哈大笑起来,我看了土娃一眼,也哈哈大笑起来,两个人就这么肩并肩的躺在路上,看着天空哈哈大笑,浑身肮脏,加上身边的一条流浪的土狗,这画面的肯定是哪一个创意大师都无法想象出来的。

当然在各自回家之后我们都受到了父母的指责,但是,我们都没有透露任何消息,因为,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当然,还有那条土狗知道。谁也不会说不出。


第四章

父亲生于1968年,同年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的兴盛起来,不过深圳处在南端的角落当中,而且作为一个落后的渔村,所以革命的冲击波倒也没有大范围的波及到深圳。我父亲当初差点就跟随着逃港朝在八十年代转移到香港,可惜家里两个儿子老大已经去了,家中两老必须要有一人相陪,于是断然留下,每每回想到这他都会后悔终生,抱怨如果当时能够顺利到达香港,今天将会是怎么一个他呀?

虽然没能跟着大部队到香港,但幸好爷爷奶奶还是尽了所有的努力,让父亲接受了当初最好的教育,就是一直坚持读完初中、中专。父亲一直说中专是当时最热门的选择,因为大家家里都比较困难,谁先读完中专就能迅速在政府事业单位获得就业,因此当时中专甚至比大学还强。虽然据我所知,现在中专的学历在电视机上都被说的一文不值,但在父亲的描绘下还是对父亲当时的成功充满敬佩。

实话实说,我对于父亲的职业并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当初从文体局的文员最终调任到现在这个拆迁办的大队长。我的不了解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连父亲自己也对他的职业绝口不提。母亲偶尔会提起嫁给父亲的那段日子,说那个时候的父亲是个充满宏图大志的人,也是一个对时局充满激愤,立誓要改变社会的热血男子。只是,无论当初母亲是怎么被父亲迷惑的,但父亲现在确实只是个什么拆迁办队长,也再没有什么热血,也再没有什么立志改变了。

其实要深究下去,我对于父亲的职业、身份、甚至人格都确实没什么太多的要求。只是希望他能多多的早点回家。别经常公干、出差、加班就好,我对他最简简单单的愿望就是他能做好父亲的责任,好好的教我一些别人教不了的东西,可惜他总做不好,在我看来是做不好的。

这不,父亲又已经三天没回来了。

我和土娃在古宅的祠堂门口的空地里弹着玻璃球。

弹着弹着,我就好奇的问了问土娃:“你的父亲为什么不回来呢?”

土娃没带任何感情,只是简单的回了一句:“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幸好我爸爸只是出去个三五天,要是爸爸一直不回来,我会很担心。这样看起来,我的爸爸比你的好呀。”当时的我没有注意土娃自己的这句话会不会伤到他,可能,父亲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名词而已,就跟一根棒棒糖或者其他什么的东西差不多吧。

忽然,我又想起一些关于父亲的话。

我上二年级的时候,上语文课,我们的老师叫杨修,个子矮小粗壮,脸上满是青春痘的疤痕,声音嘶哑。他教导我们,让我们知道儒家课的要求有仁义礼智信,即做人的准则,或称道德标准,又称立世之本。他说这些东西带来的益处不明显,但是心灵的提高是无法用价值衡量的。当然,我们必须肩负这些责任。他还教给我们每天五次背诵三字经、唐诗宋词,在黎明、中午、下午、日落和晚上各进行一次。更重要的是他从不替我们翻译,总是强调——有时还会用上一把直尺——我们必须准确地背出那些字眼,以便让他能听得更清楚。一天,他说在生活里面,强迫他人是极大的罪过,那些家伙将会得到上天的惩罚。

当年深圳认为我爸是这样的人比比皆是,虽然没有人敢公然加以谴责。不过从我母亲嘴里,从我同学嘴里,偶尔就能够知道我爸总是干着些强迫他人的事情。我对待这些人的时候,从不理睬,因为我知道,他们的父亲比我好不了多少,不知多少人面兽心、阳奉阴违的人总是来我家结交我父亲。即使我的父亲真的是会被上天惩罚,那么我恳求上天也要惩罚那些口是心非的人。

我们在楼上,爸爸的书房,他的那个工作室里面,我告诉他杨修老师在课堂上讲的话。爸爸带我走到阳台边,阳台的桌子上还放着他自摆的棋局。他边看着棋局边听我说边点头,不时从他的茶杯小啜一口。接着他看着我,把茶酒杯放下,把我抱在他的膝盖上,“这棋局你觉得应该怎么解呢?”我觉得自己好像坐在一堆棉袄上。他抱着我又调整了一下座位,接着他用鼻子深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气息嘶嘶作响,穿过他的胡子,似乎永无止境。“爸爸,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如果这步棋不上马就难以大胜。”父亲有点得意又有点生气,瞪了我一眼,我真不知道自己是该拥抱他呢,还是该害怕得从他膝盖上跳下来。

“我知道,你被学校教的功课和在生活中学到的东西搞糊涂了。就像这棋局,如果你不紧逼的咬住它,而是胡乱上马的话,那么别说胜利,就是局势也会在瞬间失去平衡”他那浑厚的声音说。

“可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你岂不是罪人了吗,爸爸?”

“嗯。”爸爸咬碎嘴里的冰块,“你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怎么看待罪行吗?”

“想。”

“那我会告诉你,”爸爸说,“不过首先,你得知道一件事情,麟儿,那些所谓老师不会教给你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你是说杨修老师吗?”

爸爸拿起茶杯,茶叶浮在上边。“我是说他们全部,那些自以为是的傻瓜。”

“除了讲讲道理,背诵那本根本就看不懂的古诗古文,他们什么也不会。”他喝了一口,“要是深圳落在他们手里,所有人都得求上天保佑了。”

“可是杨修老师人很好。”我忍住发笑。

“蒋介石也很好。”爸爸说,“够了,不说这个了。你问我对罪行的看法,我会告诉你。你在听吗?”

“是的。”我说,试着抿紧嘴唇,但笑声从鼻孔冒出来,发出一阵鼻息的声响,惹得我又咯咯笑起来。

爸爸双眼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仅仅这样,我就止住了笑声。“我的意思是,像男人跟男人说话那样跟你谈谈。你觉得你做得到吗?”

“是的,亲爱的爸爸。”我低声说,不止一次,爸爸只用几个字就能刺痛我,这真是叫人惊奇。我们有过一段短暂的美好时光——爸爸平时很少跟我说话,更别提把我抱在膝盖上——而我这个笨蛋,竟然白白将其浪费了。

“很好,”爸爸说,但眼睛仍透露出怀疑的神色,“现在,不管那个老师怎么说,罪行只有一种,只有一种。那就是贪婪,其他罪行都是贪婪的变种。你明白吗?”

“不,亲爱的爸爸。”我说,我多希望自己能懂,我不想再让他失望。

爸爸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那又刺痛我了,因为他不是没耐心的人。他总是直到夜幕降临才回家,甚至不回家,经常留我独自吃饭,每一次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问母亲“爸爸在哪儿,什么时候回来”,虽然我知道他在办公室或者拆迁工地,看看这儿,检查那儿。难道那不需要耐心吗?我一度恨上他,有时甚至希望他最好失业被赶回家。

“当你杀害一个人,你偷走的是他的财物,这是贪婪,”爸爸说,“当你说谎,你掩盖别人知道真相的权利,以便让你完成贪婪。当你诈骗,你更是贪婪掉对方公平的权利。你懂吗?”

我懂。父亲嘀咕着,“没有比贪婪更十恶不赦的事情了”爸爸说,“要是有人用贪婪为自己谋取利益。要是我在街上碰到他,谁也救不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爸爸。”


第五章

“如果说有什么上天的话,我希望他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做,而不是来关注我。好了,下去吧。说了这么多关于罪行的看法,我又渴了。”

我看着他在斟满茶杯,心里想着,要再过多久我们才能再次这样交谈呢?因为真相摆在那儿,我总觉得爸爸多少有点恨我。为什么不呢?我所能做的,至少应该是试图变得更像他一点。但我没有变得像他,一点都没有。

从父亲的书房里出来,既有点解脱,又有点觉得后悔,刚才没有好好观察父亲的书房。父亲总是强制命令我不能在他不在的时候去他的书房和睡房,因此,我在二楼的活动往往局限于自己的房间以及一个小厅,只是,我总爱躲在父亲的书房门口,贴着地板用眼睛去啾着门里面的一切。可惜,看到的总是黑乎乎的一片。

但是,一楼的庞大空间,我依然保有随便进出的权利。

当然,这种随便进出的权利也没有100%的完整,一旦家里来了父亲的客人,或者是父亲工作上的朋友,他就总会不耐烦的把我赶出大厅,他会关上门,留下我独自纳闷:何以他总是只有大人的时间?我坐在门口,膝盖抵着胸膛。我坐上一个钟头,有时两个钟头,听着他们的笑声,他们的谈话声。

这就是我在我们家的活动范围,两层楼,处处受到局限。家里尽管奢华,在一楼有华丽的大吊钟,也有专门订做的橱窗,更有父亲自己珍藏的藏酒柜。当然,对于这些奢华的装饰,我没有半点兴趣,唯独那架电视机是个例外,因为里面的动画总是有我享受的地方,当然,一旦和父亲有节目上的冲突,我总是受害的一方。父亲总是跟我说“弱肉强食,那天你有本事了这电视就归你。”我知道这个日子永远都不会到来,因为我认为我无法在父亲面前战胜他。

在屋子里还有一个凹下的小门可通往厨厅,厨厅正中摆着餐桌,坐下二十人绰绰有余。由于爸爸的客人不多,加之父亲本身就少在家中吃饭,因此这地方总是冷冷清清的。至于家里的花园,由于母亲父亲久未打理,早已失去了鲜活的色彩。唯独那方不死的寸草依然长在那里。

这就是我的家。


第六章

有段时间我们班里迷上了足球,这跟中国在世界杯预选赛的神奇表现有着很大的关系。一时之间,整个校园里兴起一股特崇拜足球的风气。当然,我想。真正的男人应该踢足球去,那才是值得付出热情的玩意儿。我想,这种热情是我父亲带给我的,他在工作到深夜回来之后仍然坚持看世界杯足球赛。

我在他的影响下,也对足球抱有莫大的热情,一直一直,我都是球队中的主力射手,直到吴龙和阿瑟这群家伙加入足球队之后,他们总是有意无意的排挤我,因此在每场比赛中尽管我大声的叫唤,“传给我,这里,传过来,把那球给我传过来”,可是吴龙这群家伙却间接直接的无视我,比赛一场接一场的输,可是球却从来没有落到过我的脚下。在输掉了最后一场比赛之后,我窝火的甩下了球服,气愤的逃回家去。

一路上,我看着别人的眼神,仿佛都在嘲笑我,“这个就是那个不会踢球的家伙”“这个家伙真搞笑,像猴子一样跑来跑去叽叽咋咋的”。

直到回到家里,我才算是长出了一口气,我发誓一定要好好的踢一场比赛,好叫那些小看我的家伙后悔。但是,至于在那里踢球却是个问题,但从那刻开始,我决定不在学校踢球了,而古宅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从此开始我们转移到古宅里面祠堂旁边的那条小巷里踢球。

我可以在墙上划出门框的范围,但是,我必须找出一群会踢球的孩子才行。土娃家对面的家里住着一家三口,男的和女的好像都是工厂里的员工,他们的儿子比我大4岁,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也是个热爱足球的家伙,正好拉上他。

加上我从班里带来的7个人,正好还差一个。这个时候我所能想到的就只有土娃一个了。

“土娃,过来踢球,来这边踢球,一起踢球。”我就这样把土娃拉到这里参加我组织的比赛。

心里难掩的是一阵阵的兴奋,终于可以离开吴龙那群家伙了,在这里终于可以好好踢球了。

土娃跟我分在一队,正好,就让我和土娃一起努力赢下比赛,真正去完成那些应该由男人去完成的事情吧。可惜在比赛之后,除了“可怜虫”或者是“垃圾”这两个词语,我真的找不到任何可以形容土娃的东西了,他简直就是球队的负担,不是传丢了球,就是愚蠢地挡住队友的进攻路线。他瘦弱的双腿跌跌撞撞地在球场上奔跑,声嘶力竭,球却不会滚到他脚下来,他拼命追赶,却像傻子一样,被戏耍的团团转。开始我和队友还尝试给他传球,可是到了后面不仅他们,连我也对他开始视若不见。虽然他从不放弃。但是结果还是一样的可悲。

等到我接受了他不会踢足球的事实之后,我才放弃了培养他的打算,接着只好试着把他变成一个热情的观众。

尽管土娃对足球不是十分的喜好,但是,在我的劝说下,总是热情的为我们加油,尽管他可能什么也看不懂。


第七章

在元旦之前,我在学校里学会了油画,并一度迷上它。这也减少了和土娃玩耍的时间。但是,尽管很少见面,但是土娃见到我却从来不觉得陌生,每次他见到我都会围着我看看我是否有兴致和他玩耍。即使我给予他失望的结果,他也从来没有流露出半点不满。

“你今天有时间么,一起玩么?”

我正赶着回家完成我元旦前的绘画作业,就在我要一口回绝他的时候,内心却有另外一种声音让我怜悯这个可怜的家伙。是的,他一个人应该很可怜,很孤单吧。于是我就破例的回应了他,并且带上他到我家里画油画来了。

跟土娃相识了差不多半年了,想来这才是他第一次踏入我家,不得不说我做的确实不应该。毕竟,朋友是要一起分享的,可是,又觉得没什么不应该,因为,土娃算不算是我的真朋友还很难判断。

土娃第一次到我家,显然也对这屋内的奢华感到好奇,但是他却想不到什么语言可以描绘,只是不停的说着,“真漂亮,真漂亮。”尽管很好奇,但是土娃却显得异常拘谨,就像第一次我见到他的时候一样。

想来带土娃画个画而已,因此我也没有多向父母解析就带他到二楼的大厅里,随手也给了他一块画板。

“好吧,现在你自己拿画纸画你喜欢的东西,或者其他什么的,随便你。”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就看到大厅的桌子上有块精致透明的玉石,觉着可爱,也没多想就揣在口袋里面了。

接着的我和土娃就各自画着自己喜欢画的东西。

直到完成了我的作品之后,我才发现土娃早已完成了作品,只是低着头拿着画纸就这么淡淡的看着画中的东西。虽然他的画风真的很差劲,但是依稀还是能够看清画中是三个人。一个有长头发看起来像女人,另外两个应该是个男人才对。

“你画的是什么呀?”我有点好奇的问到。

土娃抬头看了看我,用手指指着画中的人物,“这个是妈妈,这个是长大后的我,这个是长大后的你,希望我和你,我和妈妈永远都在一起,你在我左边,妈妈在我右边,我就有力量继续成长下去了。”

听到这个之后我强忍着笑意,怎么土娃的创意这么弱呀,直到土娃一直用真诚的眼神看着我,我才有点无地自容的充满歉意的点了电头。

最后,我主动的把土娃的画留了下来,把我的画给了他。我知道,这幅画里面有这个农村孩子的所有感情。


第八章

在学校里,我把土娃画作为我的参赛作业上交到了学校进行展示,虽然,我知道,大家都知道这幅画是最丑的,但是,大家不知道的是,这幅画对于我来说它的价值是无限的。

不知道是被土娃感动了,还是我确实是把他当成真朋友,今天放学后我第一次破天荒急切的主动的找土娃玩。

土娃有点小感冒,无法进行剧烈运动,于是,我决定放弃抓迷藏、出去玩,改为跟土娃讲故事,我和他碰头后,抓起书本,慢慢的,带着土娃来到祠堂里的屋子里。这祠堂已经荒废了很久,神台上早已没有了祭品,那些祖宗牌匾也消失很久了。不过唯独那尊观音的玉象还立在那里。多年的时光也啄蚀了这位中国的造物主,房内的木梁甚至摇摇欲坠。我在张神台的桌脚刻过麒麟两个字,用以显示这是我的领地,而我就在这里给土娃讲着我们课本上的故事。

土娃盘腿坐着,阳光从窗外偷偷的潜进来。我念些他看不懂也没有听过的故事给他听,他心不在焉地用粉笔画着地板。我想土娃长大后,会跟很多城市里的农民工一样,自出生之日起,就注定要成为文盲——毕竟,他们要读书识字干吗呢?但尽管他目不识丁,兴许正因为如此,土娃对那些谜一样的文字十分入迷,那个他无法接触的世界深深吸引了他。我给他念诗歌和故事,有时也念谜语——不过后来我不念了,因为我发现他解谜语的本领远比我高强。所以我念些不那么有挑战性的东西,比如童话故事或者历史故事。

但是,看起来,土娃今天的状态确实不行,于是,我放弃了继续讲下去,而是带着土娃回去他的家,让他好好的休息。我偷偷在离开的时候,在他床掉塞了一片薄荷叶,希望能给他带来些许好运。

自己出到古宅中,回想起来,自己也确实不曾给他讲过多少故事。

我们曾经在祠堂里一坐就是几个钟头比较谁的忍耐力更好,直到太阳在西边黯淡下去,土娃还会说,日光还足够亮堂,我们可以多座一会,多比一会。

有的时候,在跟他聊天的过程中,我们会互相纠结在对方的名词当中,如果碰到某个他无法理解的字眼,我就十分高兴,我会取笑他,嘲弄他的无知。有一次,我给他讲先进的机器,他让我停下来。“那个词是什么意思?”“哪个?”“机器。”“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我一脸坏笑地说着。

“不知道。”

“可是这个词很常见啊。”

“不过我还是不懂。”就算他听到我话中带刺,他也是不露声色地微笑着。

“这么说吧,在我们学校,人人都认识这个词。”我说。

后来我总是对此心怀愧疚。

相反,每当我对他口中的麦芒、黄牛、酝种感到疑惑的时候,他都会尽他最大的能耐把事情解析清楚,好让我有一些确切的了解。这会更加加重我的愧疚感,可惜,我却无法用什么去报答他。

如果我对我父亲讲这些故事或者是一些事情,我父亲总是非常不耐烦,他总会泼冷水的告诉我,“哦,你说的就是那个骗小孩的童话么?”“是的,只有你这种没有经历过社会的人才会相信。”

我的父亲总是对一切美好的东西加以打击,这对于我来说非常难以接受,因为这让我的内心总是受到莫名的打击。

当然,我不知道社会强加了什么给我的父亲,但是我拒绝我的父亲把这一切强加给我,因为,我自己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如果你让我在土娃和父亲之间找一个聆听者,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土娃。


第九章

父亲有点失落的从家门口回来了,这种疲态在我父亲身上经常能找到,但是,这种连魂魄都失掉的感觉却很罕见。

“爸爸,今天我们学了《回乡偶书》,我能完整的背出来哟。”

“乖,别烦住爸爸,找妈妈去。”

“可是爸爸,我还有很多故事要和你讲,还有我的成绩单要你签名。”

“给我找妈妈去。”父亲说完之后就径自往楼上走去,在“嘣”一声的关门之后,我被晾在这里了。

母亲安慰了我进房间休息之后,就去陪父亲了,他们总是这样的,两个人有什么都不会告诉我,他们也从来不会体谅我的感觉。

我生气了,我感到被遗忘。

我偷偷的潜了出来,潜离家,尽管夜色很浓,但是我还是果断的离开了这个家,我偷偷的敲打着土娃家的门,“喂,土娃,在家么?睡着了么?”忽然,我发现背后有人也轻轻的拍我的背,这大半夜的谁会在我身后,这不禁让我内心感到一阵恐惧。

“你怎么来找我啦?”我转过身来就刚好碰上土娃的眼神。

“唉,家里人不欢迎我,你也不欢迎我?”

“肯定欢迎啦,我正在屋顶上数星星,很远的就看到你偷偷摸摸的来古宅这边。才下来问你怎么了?”

“数星星?”

“对呀,你看,这天空中不是充斥着点点的繁星,虽然这里和农村比起来真的少了太多,但是,星星给人的感觉特别温暖,你很难想象这种感觉是怎么样的。”

说着说着,土娃就拉我躺下来,宁静的夜空,闪闪繁星,突然整个大脑都变得很空洞,很舒服。

“你看,那个一闪一闪的是北斗星,这个是外婆告诉我的,那个一闪一闪的看起来很像弓箭吧,就是猎户星,这是妈妈告诉我的。”土娃第一次看起来这么学识渊博,这些我本来应该更早知道的东西我的父亲母亲却从来没有对我提起。

“我妈妈说每个人都是一颗星星,都有闪光的地方,都有尊重的理由,因此,要常抱着学习的心态去接受别人,这种低姿态不是悲哀,是一种高尚。虽然我总是搞不明白,但是,应该就像我们看星星一样,都在低姿态要仰视它们吧。”

这个晚上我没有回家里,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有没有发现,但是,我却在天底下里找到了家的感觉。


第十章

在黎明时分,土娃把我摇醒,虽然寒意绕着四周,但我却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躯体依然温暖,我看着身上覆盖的棉衣,这种质料、这种款式,一看就是土娃的,不过与平常不相同的是这件衣服看起来很新,想来土娃是怕我讨厌他那些土旧的衣服而特意选的吧。

“准备看日出了,这日出非常惊艳,阳光永远都会给人带来希望。阳光就跟生活一样,总会准时的来到,要做的就是好好迎接。”

我当时很诧异,甚至是很惊讶,惊讶为什么他能够明白这么多道理,明白的甚至比我这个上着学的孩子还要多。

天从阴暗到渐明到明亮,偶尔传来几声鸟鸣,真的很让人享受,特别是那种阳光逐渐透出的暖暖的感觉,让人无法不承认自己的渺小,但却又增添了几分勇气,几分冲劲。

太阳逐渐爬升,看来是要回去家里了,我把衣服还给了土娃,谢谢土娃带给我这么一幕幕难以忘怀的美好。土娃倒也没有说什么,而是报以我特别温暖的笑容。

告别土娃回到家里,已经七点多了,母亲看了我一眼:“这么早起床了么?好吧,快来吃早饭吧。爸爸已经上班去了。昨天爸爸在单位里受了点委屈所以心情不是很好,你不要怪爸爸。”

我没有吃这顿早饭,而是直接回房间背上书包就去学校了。其实,为什么没吃早饭,我自己也搞不明白,想来应该是还在生父亲的气,希望以此找到平衡吧。

学校里一天无聊的课程让我过的很无趣,与我相比,我的母亲就悲惨的多,因为她已经在家里着急了将近一天了。当然,当时身在学校的我显然不会知道。

现在回忆起来,当初母亲一天都在家里找父亲送给她的玉石,在她印象中这玉石一直都放在父亲的书房里,直到前天才拿出来细细欣赏了一下,后来一些姊妹打电话来她出去打麻将,她才顺手把玉石随便放在了厅里。可是这一随便放,后果可不随便,现在麻烦大了,这玉石居然不翼而飞,很明显,母亲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把玉石拿走的是她的宝贝儿子,当然,我也从来没有把这玉石当一回事,更不知道我当时拿的那快东西就是母亲苦苦寻找的东西。

那天放学后,母亲没有来接我了。这种情况也并不罕见,我想要应该是母亲又发火生谁的气,或是母亲忘了时间,或者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吧。

自己一个人悠闲的回到家里,就发现母亲守在客厅里,似乎是审判官正等待她的犯人乖乖的走上被告席。

“妈,怎么今天又不来接我?我还想让你带我去买点我喜欢吃的东西呢。你今天怎么了?怎么了?”

“你给我乖乖的站在这里,我有东西现在要问你。”母亲忽然用一种很重的语气向我发话。这让我感到有点无辜。我心里在不停的回想,这几天在学校安安分分,在家里既没有把鸡蛋藏起来导致发臭,更没有恶作剧什么,为什么母亲的脾气这么大。虽然心有不甘,但是看着母亲的样子,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而且是自己不知道的。

“怎么了?”我为了掩饰我的不安,故意拿着厅里的橘子认真的剥皮。

“妈妈有点东西忘记放那里了,是你拿走了么?或者说你有把它放到那里么?”

我耸耸了肩:“我那里知道。”

“你会告诉我的,对吧,你知道什么东西不见了,对吧,你会告诉我的。”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那里知道你什么东西不见了。”我有点不耐烦的说。“也许是你自己把她忘掉了,也许是爸爸把他拿走了,看吧,反正我不知道你什么不见了。”

“那样东西很重要,我已经问过你父亲了,他说没动过过,是块玉石,就放在二楼,可是家里最近也没来过客人,该死的,我记得就放在那里,现在你也没拿过,难道会莫名其妙的失踪。”

我心中一听原来是妈妈自己忘记了东西,心里登时一松,与我何干嘛。“反正跟我没关系,我去找土娃玩了。”我可以像上天保证,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我之前油画时拿走的那块烂石头就是母亲口中哦哦那个的宝贝,我也全然没有领悟母亲口中玉石的重要性,当时对于我来说,就好像母亲平常忘记洗发水抑或刚买的东西一样普通。至于更加想不到的是我最后急切寻找着去玩的土娃会成为我的替罪羊。

“对了,这几天就只有你和土娃上过二楼的客厅,该不会是那该死的乡包子把我宝贵的东西拿走吧。一定是,他一定是被这贵重的东西给迷住了,黑心的东西。活像他爸一样,信不得。”说完这话,母亲就急急的奔出去了。

我知道母亲肯定是要去找土娃的麻烦了,但是心里也禁不住怀疑,土娃真的偷了我们家的东西吗?那个画着和我一辈子朋友的家伙会背着我就把我家里的东西拿走么?

“真可恨,该死的,原来都是骗人的,都是为了那块所谓玉石。”

我也急切的追着母亲的身后往土娃家里奔去,好看看土娃究竟是不是像母亲口中所说的一样,跟他父亲一样,是个该死的混蛋。

“快开门,谭姨,有点事找你聊聊。”母亲急切的敲着土娃家的门。

“诶,来了,来了,等等。”

“哟,是隔壁楼的梅姨,怎么今天有空来这里呢?还有小麟儿也在。快快,进来座,这里比较简陋,不要见笑了。”说着便招呼我们往她家里座。

“土娃,快去洗点水果来,还有,麟儿来了。”谭阿姨大声的呼叫着土娃出来,土娃不知从那里冒了出来,“怎么来我家了?一起玩耍么”

“不用了,今天来是想问点事情,搞清楚我们就走了。”母亲看到土娃就气不打一处来,因此说话的口气倒十分不客气。

“怎么了,是问点什么呢?”显然,母亲的口气让谭阿姨多少猜到我们这次的到来不是简单的拜访。

“没有,就是家里不见了东西,这几天也没啥客人来,就土娃跟我儿子上过二楼,因此倒想问问她有没有不小心带走了什么。”虽然我也有点怀疑是土娃偷走了东西,但母亲这段话确实是一点面子都没有给,等于是当面来质疑的,这背后的意思莫说是谭阿姨,就算是我也能大致读懂,大概就算是你儿子偷了我们家东西吧。

谭阿姨无法接受这种质疑,有点不解的问了问:“你说是我家儿子偷了你家东西么?这不可能吧。”

土娃大概也没有预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他直勾勾的看着我,仿佛是哀求我让我给他做个证明,其实,在我印象中土娃确实没有怎么动过我们家的东西,哪怕是糖果,也是我塞到他手上他才吃。

可是这玉石的东西我可不敢给他做主,毕竟,如果他的嫌疑洗脱了,哪么我就变成了最大嫌疑了。

我假装没有接上他的眼神,任由母亲对他发问。

土娃起初还能用言语抗争和辩解,可是越发到了后面,越显得话语不搭,到最后,干脆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尽管母亲不停的质问,可是土娃就是没有承认,甚至母亲说要搜他的身,他都没有任何怨言。

整整一个晚上,母亲最后还是没有任何证据,事情也只好不了了之。而整个晚上,我就这么呆在母亲身后看着土娃被母亲质问,土娃最后当着大家的面就哭了,哭的哪么辛苦,我第一次看到土娃哭,也是我记忆中的最后一次,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土娃无时无刻给我投来求助的眼神,那个时候,只要我能够勇敢的站出来,大声的告诉所有人,土娃是无辜的,那么土娃就不会在质问中经历那一段长长的等待。岁月不知道有没有让它遗忘掉,但,没有遗忘掉的人一定有我。

到现在长大了,我偶尔还会懊恼,懊恼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勇敢的站出来,向土娃当初和面对阿瑟那群家伙站出来的时候一样,当了个懦夫。

当然,因为这件事,我和土娃有相当一段长的时间没有来往,父母也总是有意无意的讽刺土娃和他那个没有教养的母亲。当然,父亲也极力反对我与土娃这种贪婪的人一起,因为,在他看来,这无异于与罪恶走到一起。


第十一章

这件事情的终结是在差不多半个多月之后,当我在自己房间地板的角落里捡玻璃球的时候才偶然摸到了那块好像要永远失踪的玉石。

这个时候的我才猛然想起原来把母亲玉石拿走的人正是我,原来我不知不觉的举动导致了土娃被冤枉。当我摸着这冰凉的玉石时,心中是一片的愧疚。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在以后把破旧的玩具送给土娃的原因,但是,尽管愧疚之强很强烈,但心中却泛起了挣扎。我究竟是拿着玉石到母亲面前承认偷东西的那个是我,还是就这样呢?我没有办法接受母亲父亲的指责,特别是父亲有可能把我的过失当成贪婪当成罪行。

于是我做出了一个决定,做出了让我现在依然后悔的决定,虽然算是间接把清白还给了土娃,但是我却没有勇敢的像个男子汉,拿着它走到我母亲面前认罪,只是把它随便藏在客厅的沙发下,我知道母亲终会在打扫,或者是搬动沙发时候发现它,这样就能还土娃清白。

就这样我把那个待我如朋友的土娃置于不顾之地,让上天去做出判定。幸好,上天做了公证的判决。

果然,如我所料,母亲仅仅过了三天就在搬动沙发之后发现了这块玉石。

母亲后来是怎么道歉补偿我不知道,但是,我却没有主动评论这件事,甚至不想这件事再干系到我,我只想这件事离我远远的,好让我可以不用担忧的质疑任何人。

这段时间,我没有像过去那样,踢足球或者是跟着伙伴,而是站到队伍中去。上课的钟声响起,我鱼贯进入分配的教室,找座位坐好,我坐在教室后面。老师分发作业的时候,我又开始祈祷今天有做不完的作业。

上学给了我长时间待在房间里头的借口。并且,确实有那么一阵,我忘记了那些发生的事,那些我让它们发生的事。接连几个星期,我满脑子英语,语文,数学,不去想着土娃,不去想他的遭遇。可是,我的思绪总是回到那个晚上。总是想到眼中含着泪水,没有言语的无奈的他。

在母亲上门道歉送礼之后又隔了半个星期,我才开口跟土娃说话。当时我在古宅里偷吃零食,然后吃到一半,土娃就这么经过我。我走上去,问他想不想去街上逛逛。他看起来很累——消瘦了,但又问了一次,他终于恢复了往日的色彩答应了。

我们逛在街上,靴子踩在泥泞的雨路上。没有人开口说话。最后我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因为土娃就好像从来没有介意过我当时的不相助。这让我的内心特别难受。他的内心就好像已经用磨刀刻下了:朋友。

我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很差,他让我念故事给他听,我耸耸肩告诉了他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故事。后来我们沿着那条来路走下,再没有人说话。直到他问起学校的事情,问起我在学什么,我谈起那些老师,尤其是那个严厉的数学老师,他惩罚那些多话的学生,把他们带到教室外面罚站。土娃吓了一跳,说希望我永远不用被惩罚。我说我到目前为止都很幸运,不过我知道那和运气没什么关系。我也在课堂上讲话,但我的爸爸,人人认识他,所以我免受一切的责罚。


第十二章

接踵而至的是新年。对于新年我总是有很多寄望。一方面,这段时间父亲总是在家或者是一起出去走访亲戚,我可以借机和他聊很多平常不曾聊过的话题,另一面,所有的孩子都会希望自己能够收获一封份额特别饱满的新年利是。我也不例外。

当然,新年的日子对于土娃他们来说虽然隆重,却怎么也称不上满意。因为土娃穿着的那件衣服虽然崭新,但还是上次我见过的那一件,可能这是他们家中唯一一套让土娃能够体面的衣服了。

我很早就溜了出去,找土娃放鞭炮去了。毕竟,每当新年的时候,感觉我们都是最大的,总能得到大人们一切配合。即使做了什么都会被包容,即使要求什么都会被满足。

春节本该是走访亲戚或者是好好嬉耍,但是,今年,我决定狠狠的疯一把。于是,在我的带领之下,土娃配合着我干了不少坏事。干了很多直到现在依然想再干一次的事情。

我们会把燃着的小鞭炮扔进那些家里有狗的围院里面,然后尽情的逃跑,当鞭炮爆破的那一刻,听着小狗惊叫,心中那叫一个痛快。起初,土娃还是感到有点良心的责备,不过久而久之的,吓了几条街之后,开始转变的和我一样,享受起来。当然,伴随着狗声的还有他们主人出来的责骂声,只是,我们只会把背影留给他们,迅速的消失。

当然,既然有时间和权利让我们干疯狂的事,我们便绞尽脑汁想些我们所能做到的最坏的事情。包括把尿尿撒到别人的轮胎上,那种畅快感是每个没有体验过的孩子遗憾,我记得当时土娃在尿尿的时候,车子的主人远远的出现了,我赶紧让土娃快点,于是,就出现了最滑稽也最想不到的一面,土娃用了我这辈子都无法形容的速度拉了这泡尿。

也试过把别人家挂在橘子树上的红包给收入囊中。本来这些红包是用来装饰橘子树的,里面也不会有太多的钱,但是我和土娃硬是用一个早上的时候把整个家附近的所有房子都搜了个遍,最后,我和土娃公平的分得到的13快钱硬币。

我们两个尽情享受春节的假期,享受这种愉快的感觉。一直从早上玩到中午,我们才回到家附近,因为父母要求我回家吃饭,于是,这个时候我先让土娃回去。“我们下午再见吧。”土娃点点头就离开了。

直到我进家门口父亲才找到了我,“一个早上早早的就找不到人,要不是今天是春节,非好好揍你一顿不可。红包给你,健健康康就行。至于这个是土娃的,等等顺便给他。这是妈妈特意包的,要交他手上明白么?”我点点了头,他才把他那红包交到我手上,就急冲冲的离开了。

还没等我意识过来,父亲就远离了,唉,怎么这样呢?父亲不是说陪我吃饭么?

有点生气的和母亲吃完饭之后,我便携带着两封利是往古宅那边走去。

我稍微掂量了一下两封利是的分量,怎么总觉得土娃的红包比较坠手呢?于是我偷偷拆开了土娃的红包,发现里面躺着四张纸币,而我的里面只有两张纸币,怎么会这样呢?我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母亲想补偿上次对土娃的过失?但是也用不着给外人的儿子这么多钱呀,把自己的儿子都不重视,还谈什么补偿。

一想到这里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于是就出现了最让大家不敢相信的一幕。我居然私自把土娃的红包藏起来,把我的红包换给了土娃。这偷龙转凤轻松就成功的把土娃欺骗了过去。当然,我当时也没有为这件事后悔。直到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越是这样,越是内心有负罪感。这种负罪感甚至用了十多年也没办法减轻。


第十三章

新年的石径路总是别有一番滋味。特别是当满地的红艳的鞭炮纸屑迎风飘洒的时候加上脚踩着的厚重的感觉,特别有感觉。当让,红红火火的各家灯笼也让人心头一暖。可惜在红灯笼下紧锁的铁门,则让一切亲切感都化为乌有。

路上虽然都是稀稀疏疏的人,幸好客人脸上洋溢的喜庆还是让路上多少补充了一些温情。不知道这些人是去那家探亲,也不知道是去那家拜访,反正就是这种情缘联系才铸就了不一样的中国情结吧。

但是土娃的家却永远没有客人的拜访,或许,从农村来到城市,会连社会都变得窄小。这也是这么多农民工在城市里找不到家的感觉的原因吧。整整从初一到十五,我就没有发现土娃家里来过像样的客人,除了谭阿姨的房东、她的那些工厂同事,就基本上与平常无异。

这又让我想起了我的语文老师,他曾经在一节课上为我们讲他回家乡的故事。回到家乡镇上,摩托车可以不上锁就停在卖车的老王那里,买电器可以赊账,而且这赊账不需要签订任何的条约,相反在城里,似乎只有锁,只有契约能够为人们带来一丝的安稳。

他说这是社会链条的问题,他说这对于我们来说还很深奥,我当时没有理解。直到现在长大成人了,才明白,那是因为安分守己的农民在乡村中有他们熟人社会温馨的身份,大家都彼此认识,可以用情感来过日子,相反,在城中,彼此彼此之间互不认识,只有那契约能提供所谓的保护,况且这种契约的制度还不健全,根本没有办法为他们提供信赖。

老师的话在当时并没有让我有多少醒悟,甚至我在看到土娃家稀疏的社会关系时都只会觉得这只是他们穷的原因。其实,是城市让他们失去了生活面。

幸好,还有我经常光顾这片古宅,去为土娃家带来一点热闹的气氛。

“土娃,出来玩么?到石径路上来吧,一起来踩红雪吧。”

“就来就来,等等我。”

接着,你就能看到两个小孩在这路上玩着无聊的东西度过对于他们来说欢快的下午。其实,真的,对于小孩子来说,他们的快乐你们永远不会懂。

其实,无路是春节还是什么时候,这种在石径路上嬉戏的场景都很寻常,因为石径路确实是童年中难得的娱乐场所,直到现在,即使时光早已远去,但感觉却依然清晰。

这段石径路保留了多久我是肯定不知道,只知道从我出生那个时候到今天依然一致存在,当然那里也是我们最喜欢的户外场所。石径路不知不觉的,也渐渐在城市中缓慢的跟丢了魂魄。当初泥泥泞泞的堆砌,才砌出这段写满历史的石径。

我永远也忘记不了在这条路上我跟土娃走下的痕迹。因为那是用感情和真诚走下的脚印。那天的故事谁来作证?可能,只有你。

我们习惯徘徊在石径路上,习惯在这石径上戏耍,习惯两个人。

“快点,把那里的泥沙堆过来。”我吆喝到。“喔喔。”土娃总是习惯于我的呼喊,但是他却从来没有违背我的意思。土娃总是尽力做我吩咐他做得东西。

就在我们戏耍的时候,在路对面就传来了一声极大的吠声。我和土娃一起抬头,发现我们面对了一只恶犬,恶犬的牙齿露在外面一直两眼盯盯的看着我们。我一时之间陷入了恐惧,究竟要怎么办?就在我准备撒腿就走的时候。土娃拉住了我,“先别动,等我半蹲佯装拿石头的时候,你再走。”我没有了解他的意图,依然显得手足无措。直到土娃真的蹲下,佯装拿起石头的时候,那恶犬一下子就不敢前进了,甚至变得有点畏惧起来。

“快跑,快逃。”土娃的尖叫声刚喊出口,我的双腿就不自觉的奔跑起来,我一直奔跑奔跑,直到我窜进家门把门口掩的严严实实才把悬着的心放下来。就在此刻,妈妈刚好从屋内招喊我回家喝糖水,红番薯煲出的甜味让我把所有东西都抛之脑后,哪怕是土娃临走时的求助的眼神我都忘的一干二净。

直到第二天的阳光照在我的屁股之上,附近传来的狗吠声才让我突然想起了石径路末端的土娃。我没有办法测量自己起床的速度,也没有办法测量我冲出家门时候的负重感。我一直奔跑,奔跑,石径的路却突然变得好长好长,似乎一下子没有了尽头,我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土娃一定会安然无恙,他不是会蹲下把狗吓跑么?是的,他一定没事。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石径路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之长,以至于我有种窒息的感觉。终于终于来到了昨天地方,沙丘还是沙丘,碎石块还铺洒在地面,只是,恶犬和人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说嘛,土娃怎么可能出事。”我悻悻然的回到了家,便背起我的书包上学去了。

放学了,妈妈今天居然来接我了,平常都不见身影的她居然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有点奇怪。不过我还是很享受有父母接送的感觉。妈妈拖着我的手,有点意味深长的说,“本来妈妈也不想来接你,可是最近恶犬当道,这不,谭嫂的儿子就被狗给咬了,幸好送医院及时,打了狂犬疫苗,暂时也无大碍。”我一听脑子里嗡的一下就炸开了,想到的全部都是当时土娃一个人面对恶犬的场景。

内心充满的愧疚感让我觉得自己是大罪人,如果不是因为我一个人走开了,土娃说不定不会被狗所伤,就算真的被伤,两个人一平均,那伤害感应该也会下降才是。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感到痛苦。心灵的折磨更是让我处于崩溃的状态。

到家门口后,我没有跟着妈妈回家里,而是独自走向了土娃的家,打算去探望一下他,好让我的内心更加舒服。

我轻车熟路的来到了土娃的家里,谭阿姨并不在,但是门也没锁,我推开就能看到土娃的房间,我忽然又有点犹豫了,现在来这里会不会给土娃喷一脸呢?会不会太丢脸了呢?尽管我想到了上千种羞辱的场面,但是最后还是迈开了这一步。

土娃就躺在床上,看着我进来,他两眼发光,想跟我说什么,可是短暂的时间他又恢复了沉默,对我显得不理不睬。这是我思考过最坏的结果,如果土娃打我、骂我,我还觉得良心不受责备,可是就这样不搭理,让我显得很无奈。我说了很多话,也道了很多歉,可是最后土娃还是没张嘴说一句话。

到了最后,我实在有点火了,“你这样不说话算什么呀,不原谅就不原谅,谁要你原谅。”说出了后我就有点后悔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顾着颜面,一甩就离开了土娃的家,一个人大大咧咧的走回家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没有再找过土娃,每天都是徘徊在上学、回家做作业、看电视的循环中。由于爸爸整天出差,妈妈基本没怎么找我聊天,很多想倾诉,想吐露的心声都憋在肚子里,显得有点难受。虽然我自己不停的说服自己,错在土娃,不要理他。但是,脑子里想起来的却又都是我们一起玩耍的美好时光。

三四天之后,放学之后,我一个踱步回家,心里却闷得发慌,唉,今天电视节目也没有,家里好像也没什么人,我怎么呢?走在石径路上,心情却压抑的透不过气来。直到我看到石径路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定在那里,我的心思又瞬间活络了起来,是土娃,他怎么站在这里呀?

刚想喊他,可是内心的恶魔却让我变得邪恶。我假装不理不睬,准备就要在土娃的身旁溜过。就在擦身而过的那一刻,土娃扯住了我的衣服,“一起玩吧。”

我不知道我们两个是怎么和好的,反正我们就一直在石径路上玩到了天黑。

或许只有这段歌词能聊表情感:徘徊石径/以脚印作印记/但是到今天/旧居迁拆清/心都是流星/代替了宁静/再返故地/怎相信/有过石径/所有美梦总会醒/童年日出笑/已浸入这小径/流落没踪影/往日故事/水声鸟声/光秋之景/那石径凑合人和事背影/那天故事/只得你佐证。


第十四章

就在新学期开始没多久之后,我就被新学期的内容烦扰。尽管我真心希望自己能够跟上成绩,可惜老师和课本就像磁铁的负极一样,与我这个正极刚好相对。直到现在长大了,我才直到原来这种情况在中国孩子的生活中,那是相当平常,很多孩子最终会折翼在父母、老师、家教的手中,把童年丧失。

我不知道我自己是庆幸还是可悲,我的父亲对于我成绩却从来没有上过心。

“你要知道,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都是一纸空谈,我们没必要为此斤斤计较。”我的父亲在家长会上居然当着这么多家长如此直白的说出来。

“可是,孩子的成绩关乎他的终身,你要知道学习是人的义务,只有勤奋的人才能获得成功。”我的老师显然比我的父亲担忧的多。

“可是,我不认为这是在学习,我的孩子有自己选择教育的权利,他会主动学习他喜欢的东西,我们不应该插手,我觉得路是他的。”我的父亲随手掏出了香烟,没有理会老师就走出班级去了。

这班会课被这风波一弄,也开的失去了意义。

虽然那个学期到了期末,我还是没能在成绩上提升多少,但是,我却为父亲感到自豪,因为,你要知道,从来没有一个父亲如此信任自己的儿子。当然,其实那也只是我父亲的一厢情愿,甚至可以说是个人感觉。他的儿子从来就没能让他满意过吧。

当我把这些事情告诉土娃,土娃总是最坚定的支持我。他会用他没有主见的想法迎合我,会一直为我鼓励。虽然每次我都没有在土娃身上获取到什么有意义的价值,但是我却依旧乐于向他倾诉我所发生的一切。

就在我打算和我父亲在好好聊一下的时候,父亲却丝毫没有理会我,而是和母亲两个人在窃窃私语什么。

入夜之后,我偷偷潜入父亲的房间,本来我是想偷听他和母亲究竟在讨论什么。可是他们的对话却让始终让我无法理解。

“亲爱的,你说的是真的么?”

“是的,你知道我想说什么的,我很早就告诉过你,那古宅占住的地皮价值非常昂贵。现在发展商跟我们的书记达成协议,开发后可以给单位的每一名职工配一套房子。因此,书记就交代了我要在限定日期内对它完成拆迁。所以,我才跟你说,这房子将快要拆了。“

“不,亲爱的,那里面的住户怎么办?而且那房子是历史遗留,要拆除是非常困难的。”

“呵呵,我们办这些已经办了很多回了,总有办法的。”

“噢,不,你们又要干那些违背良心的事情么?答应我,不要再那样了。”

“爸爸,妈妈,什么东西真的要拆呀?什么良心呀?什么呀?”直到我的突然出现,他们才真的断了刚才的谈话,父亲怒斥了我,说我不应该偷听别人说话,这是非常不礼貌的,就把我赶回了房间,无论我之后怎么问,他们都没有告诉我答案,所以,这个也变得不了了之了。

这件事情只是生活中得一点涟漪,我很快就把它忘记的烟消云散了。当然也把和我父亲聊天的想法忘记的一干二净。

生活依然是上课、下课、放学、回家,唯独最让我期待的便是每天跟土娃一起玩耍的时间,毕竟在班里总是被忽视的我在土娃面前永远都像个高高在上,充满智慧的圣主一样,他总是对我言听计从。

很多时候我都想自己究竟有没有把土娃当做真正的朋友呢?虽然我那个时候并没有办法理解朋友的含义,因此,最终让我说服自己他就是朋友的理由居然是简简单单的---他会陪我玩。偶尔父亲在放CD的时候,我都会特别注意的聆听“朋友”这首歌,希望能够在土娃面前吹嘘我究竟有多么的把他当朋友。

星期五放学之后,我硬是逼着母亲在回家的路上给我买了两根冰棍,不过可能让母亲觉得诧异的是,买到冰棍之后我并没有着急的吃起来,而是把他握在手里快速的往家那边跑去。母亲没跟上我的脚步。就这么感受着冰棍融化的速度,我终于到了家对面的门口,“嘿,土娃,嘿,土娃。”

过了好一会儿,土娃才从他家里伸出手招呼我进来。这与以往土娃热情拥出来的感觉非常不一样。可是纳闷终究没有战胜我手中冰棍的冰凉感,“来,快吃,新鲜的冰棍。”土娃的反应有点怪,不过最终还是从我手中接过了冰棍。

我一直在跟土娃诉说最新的卡通片,土娃就默默的听着,偶尔用舌头舔舔消融的冰棍。直到我真的说的很累的时候,土娃忽然冒了一句:“妈妈说我们有可能要被逼着搬走了。”

我显然没有做好接受的准备。直接就让还含在嘴里的冰棍掉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呢?什么要被逼走?不明白。”

“我也不知道,妈妈说听到其他住户在讨论,发现政府把这里当做征收拆迁处,要求拆除,虽然妈妈问了房东阿姨,她说会坚守下去的,但是,妈妈还是显得很担心,最后我问了很久,才从妈妈口中了解到这些。”

“怎么能说拆就拆嘛,要相信房东阿姨,肯定拆不了的。”

“但愿如此吧。”土娃还是有点担忧,我想既然一时半会消除不了他的担忧,也只能安慰他了。于是我摸了摸他的额头,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肯定没问题的。”


第十五章

拆迁的命令一下之后,住宅区内就是一片喧哗。毕竟有些老住户住在这里一住就是几年了。这个大宅里的所有人,包括祠堂正对的南木屋里面的黄老汉、土娃家对面的一家三口、房东琳娘本人、土娃以及他的母亲,还有琳娘对面从不出户的老作家。这六户人家都表现了自己的不同意。于是,琳娘打算好好的召集大家谈一谈。

那是拆迁令出来后的第六天,琳娘把这六户人家都准时的约了出来,当然,这也算不上约出来,只是把大家凑合着叫到祠堂前的空地上商量商量办法罢了。我当时跟着土娃一起,也就好奇的听着。

“现在政府那边态度很强硬,硬是逼着我签那拆迁合约,我一直拖着不签,能走出了政府大楼实属庆幸,毕竟心里始终还是惦记着大家这群住户,能不拆我还是希望不拆的好。但是现在政府逼的这么凶,还威胁我要是不签就来硬的,因为还很忧虑。”琳娘首先站出来,绕着大家详细的把情况说了个一清二白。可以看出琳娘为这事担忧了不少时间,那泡白的眼袋就是最好的证明。

“扩音喇叭先从远处传来/然后一列长长的示威人群/他们口感舌燥/他们愤怒呐喊/他们声嘶力竭/目的很远/只是雨还一直下/呐喊吧/青年们。”这老作家倒是依旧神志不清,我总是听不明白他说些什么。我想那些大人们都听不明白吧。

确实,这老作家是个奇人,总是出现的神出鬼没,每次在水井见到他,都在吟诗作对,有时,他看向井中,又看向天际,突然激动的喊道,“对了,那天那个奇对,‘海水潮,朝朝潮,朝潮朝落’总算让我给对出来了‘浮云涨,长长涨,长涨长消’。”

当然,能见到他也算是个特殊的日子,一般,这老作家都会窝在他租来的房子中,看他那些翻倒破掉的旧书。上次我偷偷的钻进他家里,本来是在玩抓迷藏,后来在他的桌子里看见一本不知道究竟有多老的古书,我想这书本甚至比这个老作家还老吧。就在我准备用手碰的时候,老作家刚好从厕所归来,那叫一个着急呀,三下五除二就奔到我身前,用手把书拿走,“这孩子,这东西不能随便碰,快出去。”从那以后,我对这老家伙就没什么感觉,也再没怎么关注他,而他其实也确实没什么好关注的。

直到今天这个集合,我跟着土娃来才又听到了这个老家伙在发疯语。

“依我看,这房子定会被强拆,要是拆不了,那些黑心的家伙还真不知道会干出些什么呀。”土娃家对面的男租客也没去体会那老作家说的什么诗句,而是有点担忧的吐出自己的见解。

“是呀,作对不得,那些家伙真是什么都干的出来,要不我们还是搬走吧,反正儿子也快寄宿了,我们两夫妻将就点随便住在工厂的宿舍里也能凑合着过。总不能在这里担惊受怕的。”那个男租客的老婆显然也是个没什么胆量的人。在当时的我的眼中,这确实是没胆量的表现。可是到了今天,我才知道到,因为这两夫妻,这两位工人,在整个社会鸿沟的另一端,因此做事做人才会小心翼翼,希望去保住他们生存的尊严。

“可是,这一退缩,这房子算是拆定了。”其实琳娘倒不是不舍得拆掉,毕竟政府给她的待遇也不差,只是琳娘当初在感情路上被欺骗后,倒处处变得体谅起人来,她现在做的更多是希望能够让住户能够了解情况,商量着怎么办?

“琳娘,这房拆不拆我们也做不了主,不如见步行步吧”土娃的母亲说的这话也正好反映了现在的情况,确实,能做的也不过是看着政府会怎么做罢了。

“寄寓客家牢守寒窗空寂寞,迷途逝远返回达道游逍遥。”这老作家也没等琳娘让大家解散就径直的离开了,当然,我想,这个家伙说不定又是回去看他那些老朋友了。

“也只好这样吧,现在房东你就先了解下情况,如果不行,我们就搬了就是了,别把事情弄大了。”这男租客搂着他的妻子跟琳娘讲道。

“对呀,我们不想把事情闹大的,房东你自己掂量掂量决定就好了。”这女的租客刚说完,男租客就拉着她离开了。


第十六章

这一转眼间这集会就剩下三家人了,土娃家,房东琳娘,还有那个一直没说话的黄老汉。

话说这黄老汉也是一个奇人一个,这黄老汉平常也很少在这古宅中留着,他一身横肉。皮肤晒的黝黑黝黑。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其实要往仔细的说,还不能算黄老汉是一家人,在母亲与其他人打麻将的谈话中,偶尔也听过对黄老汉的描绘。在我印象中,大致就是个四十刚过,却孤独一人的搬运工人,没有妻子,没有子女,只有他自己一个。因此,称为一个人绝对比一家人要合理的多。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点话,”黄老汉终于开口了,“其实,这房子拆不拆还是取决于房东你一个人,我们这些租客也没什么话语权,只是,如果你真答应拆了,得先告诉我们,好让我们搬个新居,如果你不拆,也得告诉我们,好让我们团结一起守护家园。”黄老汉说的这段话倒是让我觉得很正确,尽管我当时还是一个小孩子,但这段话还是引起了我的共鸣。

“虽然,说真的,在这里一租就是十年了,说没感情那是假话,说随便也是假话,我想,不管是我还是老作家抑或是那两夫妇,她们的内心当中都是渴望留下来的。而且,甚至会有一种同化的感觉,你可以想象,每天工作到深夜回家,也只有这里有家的感觉。所以,说句实话吧,真不希望它拆掉。”

我想,如果土娃的母亲不希望拆掉是因为找不到落脚的地方的话,那么这黄老汉的不希望拆掉则一定是内心的真切渴望。我想,这老汉的一席话真的把大家内心心里面的导火索给点燃了,最后的聊天大家都没有再关注拆与不拆,而是回到了那些日常琐屑中,那些普普通通却不会变质的日常生活中。


第十七章

在拆迁令出了两周后,距离拆迁还有两周的时候,我在与土娃的聊天中,大概能够了解到琳娘最终还是决定保留在这里,坚决与政府抗争到底,这总算让土娃的心安定下来。

“怎么样?土娃,既然房子都不拆了,我们到城西那边吃炒花生怎么样?今天妈妈给了我零用钱。”

“房子不拆真的太好了,又能继续和你一起玩,只是,这个,城西好像太远了吧。”

“怕啥呀,一个字,走还是不走?”

“不走是两个字,那就是一定得走了咯?”

我自己发现刚才说的话有点问题,就只好红着脸挠着头,笑着说道:“那是,一定得走,快走吧。”

就这样被我坑蒙拐骗,最终,土娃还是跟着我第一次向这么远的地方走去。

这深圳城确实是五光十色,一路上种目繁多的商店,密密麻麻的机动车,加上拥挤的人流,不停的冲击着我的视网膜,我想这些景色肯定让土娃惊讶,让他打开眼界。其实,对于我来说,何尝不是惊讶呢?几周前来这边吃饭的时候,这边的摩天大楼尚未建起,那边的商店也处于待租环节,怎么一下子都变得如此热闹起来呢?深圳,还是发展的太快了。忽然之间,这城市让我有点陌生的感觉。你要知道,我只是个小孩,会让一个小孩有这种感觉,这城市的前进速度得有多快。

当初印象中的青葱翠绿的深圳已经是泥尘滚滚了。

当初印象中的简约风格的大楼已经时尚换装。

当初还朴素的人们也已经名牌在手了。

土娃倒没有这种感觉,在他眼中,一切都是这么新奇,一切都是这么稀有。虽然土娃不知不觉来这里都快一年了,但是,土娃的母亲却很少带他离开那片城中村,在我想来,其实城里还有多少农村人,都跟土娃一样,没有好好真正享受过发掘过看清过这座现代发展之都呀。

“快跟上啦,我们要去的是深圳城西的那间卖蒜香炒花生的小店,记得上次爸爸带我去吃,味道那叫一个好呀。”摆脱了思绪,花生又涌上了我的心头。

虽然我催促着土娃跟上来,但是土娃还是立在那里,看着树下那边。

我气不打一处来,你说好好的带你去吃东西,你居然还不理我,我就看你看什么,心里一想就往土娃注视的地方望了过去,在那里跪着了两个流浪汉。两个流浪汉穿着极其破旧的衣服,眼神里都是哀求的眼色。这个时候,我知道土娃肯定是起了恻隐之心,我当时何尝不是这样,但是,母亲总是跟我说,这些人都是骗子,都不可信。

“土娃,别看了。”我拉了拉他的衣角。“这些人都是坑蒙拐骗的,不知道有多少跟你一样的爱心人被欺骗了,这种人,不抓出来打一顿就已经算是便宜他们了,千万不可以起可怜之情呀。”

土娃居然没把我的话听在耳朵里,“我们能给他们点钱么?他们看起来很可怜,而且,他们的情况比我们要差很多,要不,你把请我吃花生的那份钱给他们吧?好么?”

“可是他们有可能是骗子呀?”

“不管是不是骗子,能帮就帮,如果他们不是呢?”

我知道如果一直这么纠缠下去,天黑我们都到不了城西那里的花生店,于是,我极不情愿的掏出一张五元给了土娃,让他快点给他们,好让他结束一个任务,接着就得跟着我快快走。

土娃接过五元钱后,奔到了两个流浪汉前,好像是在完成一份神圣的任务一样,恭恭敬敬的把它放在流浪汉的碗里。

“谢谢你呀,谢谢你呀。好人定有好报。”流浪汉流露出感激的神色。

我上前一把拉过了土娃,“走啦,钱也给了,别管他们啦。”

土娃有点不情愿的跟着我,直到走出了很远之后,依然还不时提起为什么城里这么多流浪汉。

我想,土娃永远都不可能找到答案了,因为,当初我这么问我父亲时,我父亲给我的答案是“城市会淘汰掉弱者,这是很正常的现象,爸爸不希望你会是个弱者。”所以,我不会做个弱者,即使不择手段。

路上没有再给机会土娃停留,而是一直给他讲故事,就这样,总算带着他来到城西。

经过那么一段很长的路,终于来到这间小吃店了,当然,这里最出名的还是炒花生。我拖着土娃进了店里,我很远的就招呼老板娘过来,“阿姨,我和他各要一包炒花生,要盐味特别香的那种。”

“两个小鬼果然会吃,这盐炒花生是本店的招牌,稍等片刻。”边说着就进去厨房吩咐着炒起来了。我没打算留在这里吃,因此也没带土娃坐下来,就这么站在老板娘的结账柜前等着。

忽然,我被一股极其有力的手按在了头上,“哟,怎么你们两个来这里了呀,来来,今天叔叔请吃的,想吃什么都叔叔买单。”我翻过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古宅里面的黄老汉。

黄老汉的衣服沾满了泥土,背上还若隐若现的透出汗迹,在我猜来,黄老汉应该是刚刚从搬运场下班回来。看着黄老汉脸色还是有些许疲惫,或许是搬运的苦,也或许是他的人生一直都是一个人所致吧。黄老汉招呼着我们座下来,我们两个也不好拒绝,坐下,刚坐下没多久,花生就上来了,“老黄,这两孩子你认识的么?除了你的工友,也没见过你带其他人来这里嘛。来,这两个小鬼的炒花生。”我和土娃伸手接过来就啃了起来,这黄老汉似乎是这里的熟客,也没见他点什么,老板娘就给他上了一碟花生和一两黄酒。

黄老汉喝酒那叫一个干脆,伴着两颗花生落肚就喝上满满的一杯。

“两个小家伙,知道什么是人生么?”

我和土娃什么也没回答,继续在啃我们自己的花生。

“人生就是一个人下班了,来这里,好好的喝上一杯,好好的想想自己今天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我和土娃还是什么也没有回答,继续在啃我们自己的花生。

“说你们也不懂了,其实,人生真的很无奈。”说完这句,黄老汉的眼睛里就渗出了眼泪。

接下来的时间黄老汉一个人在自言自语的喝着酒,到最后,红着脸,晕晕的带着我们两个踱步回家。

原来,每一天,黄老汉的日子是这么过来的,人生,就是你越渴望越得不到吧。


第十七章

隔着很远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油漆味,今天这边是谁装修,是什么施工队又在进行维修,还是其他情况呢?从放学回来的路上,一阵阵的刺鼻味道就不断刺激着我的大脑神经。直到我回到家这边,见了围着两圈的街坊才总算弄明白了。原来是古宅那边出了事。

只见古宅的木门上依然流着红红的油漆,这些红漆丝毫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像是抽象的艺术作品一般。由此看来,应该是泼洒造成的。

“看吧,拆迁办的人又要出狠劲了,看来这房子在劫难逃了。”附近的街坊议论纷纷。“就是,钉子户的下场可不好。”

我没有心思再听下去了,赶紧到古宅里边,只见宅内的琳阿姨,黄老汉,老作家以及谭阿姨正在宅内紧张的商量对策。

“看来政府真的是来狠的了,居然敢往这边泼油漆。”琳娘把实际情况再说了一次。应该是这种动用武力的做法令所有人都显得无可奈何吧。场面一下子陷入沉默。

“要不我们去告他们?这么做还有王法没有?”谭阿姨异常的气愤,首先提出了想法。

“告他们,你试试吧,去一个少一个,你信不信?现在王法都跟他们站在一起了。”黄老汉明显对事情比较通透。

“那现在能怎么办?要是真拆过来怎么办?”谭阿姨的内心一片惊慌,那倒是,安分守己的好农民永远也无法理解他们心目中最崇拜的王法为什么会放纵这些人。

“没事,他们一定是想吓走我们,我们只要坚守就能撑过去的,一定能撑过去的。”琳娘只好安慰着大家。

“开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大肚能容,容天容地与己何所不容。凡事看开一面,船到桥头自然直。”老作家依旧在说着些奇奇怪怪的话。

对策始终没有想到,大家只能在这无奈中继续自己的生活。

可惜大家都低估了拆迁办的行动力,仅仅一天,这大院的门就被数块重重的石头堵住,这石头起码上千斤,这么一堵,这进出都成了个问题。我见着黄老汉和那男女租客靠借来的梯子才成功回到大院中去,又是借着梯子才成功从大院中出来。

这石块足足放了三天,琳娘才请了搬运工把它搬走,但这三天所造成的压迫感却让男女租客感到无法忍受,他们果断的向琳娘提出了搬走的决定。


第十八章

青年男女租客吵嚷着要离开,尽管琳娘尽了最大的力量希望他们能留下来一起坚守这里。

“我知道你们对这里有感情,现在情况也还没有糟到要这么快就搬走吧?为什么不考虑继续留下来呢?”琳娘耐心的劝导。

“只是我们接受不了担惊受怕的过日子,天知道拆迁办的人会做出什么来?”女租客抢先一步发难。

“没错,现在每天都担心着,要是过几天拆迁办来个狠的,伤了我们就太无辜了。因此,宁愿现在搬走也不愿意将来后悔。”

见再无办法挽留,琳娘也只好默默的接受了他们的要求。

这情况也和男女租客所想象的一样,变得越来越糟糕,除了油漆、堵石,拆迁办又来了威力极其强大的一招。停水停电。这种情况着实让大家都措手不及。

生活一下子就陷入极其不便捷的情况中,如果说水的停止供应还能用那口老井补给的话,那么电的停止供应则让所有古宅的住户无法正常的生活下去。

男女租客终于搬走了,走的时候也许是晚上,也许是清早,反正,隔了一个晚上,那间木房里就空空如是。

这大宅就这么失去了他的一口人。

琳娘和黄老汉为了解决这停水停电的问题,足足耗费了将近一天,我和土娃座在门口戏耍看着他们从早上出发,从晚上归来。

虽然回来的时候已经七点,但情况总算是缓解了,琳娘把大家召集出来,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在我和老黄的努力下,总算让市供电局恢复了我们的供电。”琳娘简简单单的就把这喜讯公布了出来。但是这背后的辛酸,这背后的苦也许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明白。

这个晚上,我站在我们家二楼的阳台看着古宅那边,灯火通明,光明又重新降临了这里,我当时做了一个愿望,希望这光明能够永久不灭。生生息息。这个愿望直到现在我依然记得一清二楚。


第十九章

距离拆迁还有十天,那天天气不是很好,朦朦胧胧的细雨足足下了一天,在教室里闷闷的呆了一天的我多么希望能到雨中去和土娃探险那些没有经历过的乐趣。就在我迫不及待的等到了放学的时候,我绝对是平生第一次日次惊喜,我的父亲,竟然就在校门口外站着,在等着他的儿子。

父亲远远的就向我招手,我小跑过去,有点幸福又有点害怕,心里不禁有点担忧,因为父亲已经好久没有来这里接过我了。

“爸爸,怎么今天有空来接我呢?”

“难道爸爸就不能来接你?”

紧接着爸爸就把我抱了起来,托举着让我座在他的肩膀上,在更小的时候这是我最享受的时刻,仿佛我一下子长高了,能看到其他很遥远的地方。

“对了,儿子,爸爸跟你商量点事,你要好好记住。”

我点了点头,我装作男子汉一样点了点头。

父亲给了我一个笑容,“我希望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再跑到那间古宅里去,那边很危险,我也不希望你再跟着那个乡村孩子玩,因为,这对于你的未来没有丝毫的帮助。”

我有点难以抉择,因为,土娃把我当做是他最好的朋友,而古宅也是我最后的娱乐地方。

我没有马上点头,但是也不敢当面拒绝我的父亲,我就假装理解不了,沉默的没有发声。

“乖,要像个男子汉一样,勇敢的作出决定,如果你能做到,爸爸会每天都来接你放学。”

“真的么?”

“男子汉从来不说谎话,只要你做到爸爸的要求,那么爸爸就会履行他的承诺。”说着说着父亲就伸出了他的尾指。

我知道,这是一个成为真正男子汉的机会,于是我也爽快的伸出了我的尾指与父亲的扣在一起。

父亲像是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样,把我从他的肩膀下举了下来,拖着我走回了家中。

对于此时此刻的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能在父亲眼中证明我是个出色的男子汉更重要了。我骄傲的昂着头,没有一丝犹豫的转进了自己的家,哪怕连眼睛也没有偷瞄古宅一下。


第二十章

接下来的几天,父亲都遵守约定准时的出现在学校门口,我也遵守着约定再没有去过古宅,也再没有见到土娃。

又到了下午放学的时候了,我兴冲冲的冲了出来,举目一望,四周并无我父亲的身影,我再在密密麻麻的人群搜索了一遍,依然没有任何的踪影。父亲今天怎么了?怎么还没有来呢?会不会是路上慢了点呢?会不会是突然有急事呢?

我猜测了很久,直到密密麻麻的人群开始变得稀疏,直到太阳开始接近地平线,直到我最后失去了耐心。

自己一个人,走回家。

刚进家门口,就听到了母亲与父亲的谈话声,我赶紧一躲,偷偷的在听。

“蛇都放好了,加上只几天儿子答应我不去那边玩耍,现在肯定把那些古宅里的女人们吓个七零八落。说不定那些男人们都吓的尿裤子了。”父亲大人有点张狂的说道。

“可是这样做,好么?”母亲有点担忧。

“你不说,我不说,队内没人说,谁知道?”

完全不知道这两个人在说什么,心里不禁更加生气,父亲答应了来接我,可是却偷偷躲在家里,这完全就不是男子汉的表现。既然父亲不遵守他的承诺,那我也不必再遵守承诺了。

于是,我又偷偷的潜了出来,向古宅这边走去。

酒壶的碰撞声,谈笑的欢快声从古宅里飘了出来,这是怎么了呢?

我好奇的走进了古宅里,只见黄老汉、老作家、土娃、谭阿姨和琳阿姨正围坐在一起,吃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兴高采烈的交谈。

土娃见到了我,依旧如往常一样迅速的就奔跑过来拉上我,完全没有察觉我已经几天故意不见他。

“今天怎么来了呢?快来吃东西,这蛇肉味道可香了。”土娃就这么拉着我坐下,我望着果中的肉,原来这些就是蛇肉。吃起来味道真不错。

“不知道怎么的今天就在古宅的祠堂下的草丛里发现了这几条蛇,一看,这蛇居然是寸蛇,当时在农村可是上等的菜肴,那要运气好才能碰的上。没想到城市里也有,于是我就抓了下来,好让大家尝尝。”谭阿姨说的简简单单,但大家还是报之以热烈的掌声。

这老作家平常像个世外高人,但吃起东西来却与常人无异,喝起酒来更是平凡。到后面就跟黄老汉拼起了酒量。

这宅内似乎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感谢父亲的失约,又让我重新回到这座温馨的家园中。


第二十一章

距离拆迁还有四天,但一切都变得异常安详,再没有什么攻击,仿佛拆迁办的人遗忘掉这里了一样。

今天是周四,又要到学校去了。我极不情愿的背着书包,往学校走去。隐约的,我能感受到背后有人跟着我,而这技术明显就让我猜出来,是土娃。我乘着转弯的一刻偷偷缩进墙角,土娃一着急就追了上来,就在土娃也跟着转弯的一刹那,我迅速伸手抓住了他。

“好你个土娃,跟着我干嘛?快从实招来。”

“被你发现了,没有,我只是想跟着你,偷偷的看看城里的学校是怎么样的?”他就像是头犯错的小狗一样,低下了头。

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确实,土娃跟同龄的孩子相比,确实是没有接受过教育,因此他对校园自然抱有强烈的期待感。

这个时候的我,心里下了个决定,要不就偷偷带土娃上学校来吧。

就这样,土娃平生第一次走进了学校。

我可以知道这对于土娃来说是一次难能的体验。

在学校里,我让土娃一个人呆在操场里,千万不能随便乱动,我告诉他,我会在放学后好好的带他逛逛。风掠起他的头发,我看到他点了点头。

于是,我就这么走向课堂。

枯燥无味的课程在今天过得特别快,总算是能够带着土娃浏览校园风光了。

“土娃,等了很久了吧?”

“没有啦,我们逛逛校园吧。”

“好,跟着我来吧。”

接着,我就仔细的向土娃介绍了我所有学校的所有风光。土娃则像个刚入学的孩子,处处好奇,处处留恋。我在想,如果让土娃上了学,他是会继续坚持他的热爱,还是跟我一样,对这样的课堂,这样的地方产生厌恶感呢?

最后,我们绕完了校园整整一圈又回到了操场上。

“怎么样,土娃,觉得我们的校园还可以么?”

“可以,但是,有件很奇怪的事情我想告诉你很久了,为什么有个人一直跟着我们呢?”

我心里一阵惊奇,怎么可能有人跟着我们,难道是我讲得太认真,全然没有察觉?我望身后一看,发现吴龙正在那里笑嘻嘻的窥视着我们。

糟糕,心里是一阵的担忧,怎么会遇上这个家伙。

“嘿,你们好,你们就是上次击败我手下的那两位帅哥吧。我是真的很想和你们过几招,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呢?”

我四处搜索,担忧这附近究竟埋伏了多少人,直到最后,吴龙也没有任何呼叫跑腿的打算,我才肯定,这家伙是一个人来寻仇的。

“我从来都渴望和高手们过招,你们既然能够打倒阿瑟,自然就应该成为我交手的对象。”

吴龙刚说完就快速的向这边袭来,带着他那双拳。

“该死。”我赶紧拉起土娃要跑。

可是土娃又和当初一样,捡起地上的石头,准确的砸在了吴龙的额头上。而且这一砸就连着砸中了三颗。吴龙顿时痛的捂着脸蹲在地上。

我一见吴龙受伤,就赶紧乘机上前揍了他一拳,土娃看见了也跟着上来揍了他一拳。三个人就这么围着地上厮打起来。吴龙眼睛和鼻子都被砸中,无心再和我们作战,便夹着尾巴逃跑了。

这是我迄今为止最酣畅淋漓的胜利,也是我一生中最自豪的时刻,因为我击败了大名鼎鼎的吴龙,这个在校园如同恶魔一样的代号。

但是那天老作家搬走了,他的单位配合着拆迁办让他搬走,这个世外高人走的一声不响,甚至连最后的押金也没退,应该是没有面目面对这里的住客吧。即使是那些唐诗宋词都救不了他。

仅仅三天,黄老汉也相继被攻陷,拆迁办让他有机会到拆迁办的另外一个支队里上班。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老作家和黄老汉的背叛让本来结成抗拆的联盟瞬间崩塌。

而拆迁办的行动则继续步步紧逼。


第二十二章

虽然距离城管颁布的拆迁限定的最后期限还有几个小时,但大宅内的大部分人早已经搬走了,七零八落的,到处都是一片乱哄哄的景象,可能剩下的也就只有房东与土娃他们两家人了。

仿佛是预感到宅内的不安稳,宅内的动物也纷纷离开了,祠堂边缘的鸟巢内没有了那灰绿的麻雀的身影,往日躁动的老鼠也失去了踪影,就连蚂蚁也辛苦的搬着窝,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妈妈告诫我不要再到宅里去了,她异常果断的就告诉我,宅子保不住了,不要再去了。可惜的是妈妈不了解我,我并没有听从她的告诫,而是偷偷的,继续去古宅里,享受与土娃戏耍的欢乐时光。

在宅内,我远远的就看到了土娃一个人在井旁呆坐着,偶尔抬头看看深邃的蓝的天空。我赶紧迎了上去,隔着很远就叫他的名字。他则一扫呆愣,也乐呵呵的迎了过来。两个人就这么扭打在一起,然后就狠狠的斗牛,直到我把土娃斗倒在地后,我也直接躺在地上。忽然,我又想起了妈妈说的话,虽然我知道我问土娃也得不到答案,但还是止不住的把心中的困惑告诉了他,不知怎么的,我甚至变的有些担忧起来。

“土娃,你说,你说这房子能保住么?我的意思就是,你真的不担心房子被拆了么?”

土娃的眼里忽然闪现出一片迷茫的,这种神情好熟悉,究竟在那里看过呢?但是这个表情只出现了一瞬间,随之而来的是满满的异于平常的鉴定。

“是的,一定能保住的,一定的。因为,我说过要和你在这里做一辈子朋友的。”说完后土娃就像释怀的孩子一样,脸色终于闪现出那一如往昔的轻松自在。我很担心,也对他的坚定表示怀疑,但是,直到那句一辈子的朋友的出现,如同暖阳一样瞬间照亮了我的心房,狠狠的把我心中的所有黑暗都驱散出去了。不安,困惑仿佛一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是的,我也开心坚信,只要我们不放弃,只要我们坚守,一定能保住这座古宅,一定能保住我和土娃的美好回忆。

在我想到那么多的时候,土娃就淡淡的看向井底,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口永不枯竭的古井,“你说这井究竟有多深呢?”我不知道土娃为什么又问起了这个问题,遂偷偷瞄了一眼井内,让我无比惊讶的是,井内的井水出奇的少,这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这么多年来,这口井都从来没有吝啬他的资源,可是,可是现在竟然变得如此衰竭。

我一时答不上话来,内心刚刚萌发的阳光种子又在一瞬间被担忧和不安掩埋,土娃见我没有回答的意愿,也没有继续纠结于那个问题。我们两个就这么待在那里,直到谭阿姨的声音传来,招我们吃饭,我们 才蹦步跳回了土娃的家里。

谭阿姨的脸色很憔悴,额上的皱纹又多重叠了几道,加上那明显的眼袋,仿佛一下子就时光就飞逝了一样。尽管如此,但是谭阿姨还是尽力在我们表现的很安稳,依然强忍着坚持。但是这些过咸的饭菜还是出卖了她。

“怎么样,饱么?还需要添饭么?”谭阿姨作势就要起身给我们加饭了,虽然我并没有继续吃下去的意思,但是也没有拒绝,倒是土娃很直接的就回绝她妈妈的加饭。

“妈妈,这饭菜的味道越来越变味了,不想吃了。对了,今天是哪个什么拆迁的最后期限,我们一定可以坚守下去的么?”谭阿姨脸上充满了尴尬,在土娃的追问下,才没有底气的告诉他,“是的,我们一定可以的。”土娃听后才算放下了心头大石,便拉着我出去抓迷藏了。临出门口前,我回头一瞥,谭阿姨的嘴巴是一直开开合合的,而那开合的内容的就是:真的可以么?真的可以么?

那么,真的可以么?


第二十三章

我和土娃两个人在古宅西北的老屋旁边玩我带回来的卡片纸的时候,最后期限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

机器轰轰隆隆的碾进了石径路上,张着巨口,舞着乱爪,毫无保留的展示他们的凶狠。

“屋内的人请注意,已经到了拆迁的最后期限,今天政府将依照法律对这里进行拆迁,麻烦大家配合。”扩音器的高分贝传遍每一个地方,当然也包括我和土娃。

“那些人来了,怎么办?妈妈不是说不会有拆迁的么?”

“该死的,我就知道那个房东阿姨说不服那些坏人。”

“现在怎么办?”

“我刚想这么问你,土娃。”我乘着土娃没有注意,偷偷把卡牌收回口袋中。

“我要守护住这里。”“用我的所有力量。”

我显然没有能够理解土娃自信的原因,但是,心中不禁生出一股英雄的感慨,没错,英雄惜英雄,我今天也一定要帮你守护住这里。

“好,咱们今天就让那些兔崽子好好的见识见识。”

土娃和我迅速的把早已准备好的弹弓和石头搬到门前正南的木房的屋顶上,我们已经下定决心要用我们青少年之间的暴力警告这些大人们,庸想拆毁我们的地盘。

远远的我就看到了土娃的母亲和琳阿姨紧张的到门前,看来她们依然没有放弃用言语去说服那些家伙。我们两个小家伙紧锣密鼓的在准备,也许是我们太不起眼了,始终没有让别人发现。

就在我们两个小家伙做自己的准备的时候,她们其实一直没有放弃维护自己权利的机会。

“我要跟你们队长谈话,你跟他说,休想拆我的房子,合同我没有签,现在你们这样做就是违法。”琳阿姨眼色中自由凌烈之色。

“现在政府的命令,管你签还是不签,这房子我是拆定了,你们最好现在就回去收拾你们的细软,不然到时候强拆了连渣都别想找回。”可惜遇上的这个拆迁办职员明显是个硬骨头,连一点面子都没有给。

“你们要拆也要等我们准备还,孩子们还在里面呢。”土娃的母亲在平常比较纯和,可是一旦会威胁到土娃的安全,这比要她的命还重要,这就是母爱的力量吧。

“放你们的狗屁,今天老子拆不了这里,老子就把这里炸平。”这个拆迁办的小头目发出狠话后不顾谭阿姨和林阿姨就走开了。只留下她们两有点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我就看看他敢不敢炸平。”琳阿姨本来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老娘不发火还真当我病猫。”边说就边往家里走回去。

“没错,我也要坚守住这里。”谭阿姨显然也怒火中烧。

就这么样,本来让立志妥协的琳阿姨变成了一个强硬不妥协的钉子户,让不甚反抗的土娃母亲也变得意志坚定起来,世事往往就是这么奇怪,没有到最后一刻,哪怕是板上钉钉的死局都有解开的可能,当然,哪怕是确定无疑的事情都有可能最后夭折。

琳阿姨把房门狠狠的用木桩堵上,就坚定的守在屋子里面,看来,如果那个拆迁办的小头目坚决炸毁的话,琳娘就真的要用性命搭上去,土娃的母亲在古宅内寻找我和土娃,最终没有发现我们,便放心的守在家中。

我想,她肯定以为我和土娃出去玩了,就放心的用自己的生命来捍卫土娃的立足之地。

我转过来面对着土娃,“你的母亲现在就呆在家里了,她们都打算用生命捍卫这里,你呢?你决定要做个勇士,和你的母亲站在一起么?”

土娃坚定的点点头。

一场轰轰烈烈的抗拆大战就要上演了。


第二十四章

拆迁办的人陆陆续续的来了,加上之前的那两艘拆迁机器,这个浩浩荡荡的拆迁队伍看来势要把这里夷为平地。

“最后再警告一遍,拆迁的最后期限已经过去了,下面接下来就要用机器进行拆除了,所有一干人等都要撤离,如果不遵从,后果自负。”

就在一片宁静与沉默之后,拆迁办的人就开始动用起手中的拆迁工具了。十来个人居然在瞬间就把这木栅门拆卸下来了,在拆卸完成之后,那轰隆隆的怪兽再次响了起来。我们知道,这些人要来真的了。

“土娃,要开始战斗了。”

土娃没有用语言来回答我,而是翻到了屋顶的对侧,张开双手,做好射击的准备。我见状也翻了过来,做好打击的准备。

“射。”

土娃的石头扔的既准又有力量,准确的击中了几个拆迁的人。相反我的石头则扔的毫无准头。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我的热情,我们依然尽力的阻击着这些高大的拆迁人员。我想这刻我们已经将自己化身为救世的英雄。

“报告,副队长,在正南的木房子上面有两个小屁孩在用石头砸击我们,我们现在不敢动,如果伤到人就麻烦大了。”一个拆迁的人员屁颠屁颠的跑向开始的那个小头目向他报告情况。

“白痴,队长已经说了,这块地拆了大家都有好处,我们能不卖力么?不就两个小屁孩么,带我去看看,不行就找人上去把他们抓下来,反正现在是阎王都阻挡不了我拆除这里的决心。”边说着话这副队长就跟着那个拆迁人员来到正门这边。

“你带个人上去把他们给我抓下来。”

在命令之下这个拆迁人员就协同另外一个人员准备爬上来抓住我们。

“土娃,他们要登录这里抓捕我们了。绝对不能被俘获,快击打他们。”

土娃的碎石块扔的如同利箭一样,准确的击中两个坏人,他们的脸部手部都被划出血痕,可能这举动激怒了他们,他们加快了攀爬的速度,准备在抓到我们之后给我们一顿狠狠的教训。

我摸了摸身后,这才惊觉,碎石块已经扔完了,“土娃,石头扔完了,这下麻烦了。”

就在我和土娃陷入犹豫的时候,那两个拆迁人员已经逼近了我们。

“你们两个乖乖的过来吧,叔叔等等给你们好吃的。”

这些人明显以为只要利用糖衣炮弹就能轰碎我们的防线,我们一早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会投降。我拉着土娃的手,问了一句,“你怕么?”

土娃再一次坚定的摇了摇头,便握紧了我的手。

伴随着两个坏蛋的压迫靠近,我们也慢慢的退到了屋顶的边缘。我向后看了看,心理突然产生一种异于平常的勇气,有种你们就在靠近,我们就从这里跳下去。

我当然不知道正是因为我的这次转头才让这座古宅继续苟延残存下去。有的时候,历史也是这样,总在偶然中发生奇迹。

“你们两个混蛋,给我马上下来。马上。”这个时候,那个副队长突然变得异常着急,急忙大声的向上吆喝。

“副队,我们马上就抓住那两个混蛋下来了,你等等。”这两个拆迁的人员显然意料不到转变来的这么突然,依然把副队长口中的混蛋当成我们两个,继续往我们这边逼近。

我和土娃已经退到不能再退的边缘,现在在我们眼前就只剩下两种选择,要么被俘获,要么壮烈牺牲。

“土娃,你知道么?黄继光你认识么?董存瑞呢?江姐?”见土娃一直在摇着头,我觉得再这么讲下去,他都无法理解。“我的意思是,你害怕牺牲么?如果他们真的来抓我们,敢跳下去么?”

“当然。”是的,我怎么忘记了土娃从来就没有违背过我的想法。

“混蛋,我说的是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再不给我滚下来,我他妈的让你们消失。我跟你们说,你们两个动那两个小孩一根寒毛,别说我保住你,我他妈的自身都难保。”这副队长如临大敌一般的紧张,仿佛这联系的就是他的身家性命一般。

屋顶的两个拆迁人员终于意识到谁是混蛋,可是却对副队的话语感到奇怪,这副队是有病没病吧,让我们上来抓他们,终于上到来了,又他妈的让我们下回去。不过,终究是自己的上司,这两个家伙还是不服的往下走回来了。

我和土娃不知道怎么的就从败退者变成了胜利者,欣喜欢快的就在屋顶上跳动起来,击掌起来。

“都是土包子,软弱无能呀,肯定是被我们吓退了。”我自大的在吹嘘着自己。土娃依然没有质疑,也带着点点满足的自豪。

“副队,怎么又让我们下来呢?”

“你们他妈脑子进水了,队长的儿子在上面,你还敢动他。”

这两个拆迁的人活了一辈子都没有这么糊涂过,究竟什么是什么,怎么队长吩咐副队来拆迁,队长的儿子怎么又在屋顶抗拆呢?而起,这让我们去抓队长儿子的人还不是副队你么?不过,两个拆迁人员更多的是庆幸,如果刚才真的伤了队长的儿子,这可麻烦了。

“我跟你们说,刚才我一瞟就看了队长的儿子和那个土包子在一起,心中那是一个惊呀,幸好你们没下手呀,要是真出了意外我可保不住你们了。现在也不能继续拆下去了,今天就先退回去了,跟队长报告情况再说。”边说就边招呼指挥手指挥拆迁人员后撤。

“他们开始撤退了,哈哈,哈哈。”我和土娃两个人异口同声的喊出了这句,互相望着对方嘻嘻哈哈笑了起来,天真蓝,一切都过去了,古宅在我们的守护下终于保住了。


第二十五章

谭阿姨和琳娘显然不知道为什么房子保了下来,其实我和土娃又何尝知道。但这就造成了一种假象,让谭阿姨和琳娘认为躲在屋子里是最好的抗拆办法。于是,她们就这么定下了一种规例,就是一定要保证至少有一个人在房子里。

拆迁的工仿佛陷入了停顿,尽管宅外的墙上已经被大大的红色“拆”字占领,但拆迁办却始终没有再进行第二次拆除了。或许是忌讳了这两个女人坚强吧。

于是,对于我和土娃来说,日子又变回了和拆迁前一样。我们照例在古宅里享受属于我们的时光。我们会抓迷藏抓上一个下午。我会继续在祠堂里,在我的地盘里给土娃讲故事,他会吵嚷的告诉我说时间很充足,再讲一个再讲一个。我们还会在植物从中埋东西,然后像所有寻求宝藏的勇士一样,出发寻找。

这种平淡的背后,依然是无数次的抗争,已经记不得琳阿姨被邀去谈话多少次了,想来能够从那些口才极佳的谈判者口下走出来,也绝对不简单。看来琳阿姨的内心还是异常的坚定。

尽管如此,我内心却始终隐隐的担心琳娘会不会和老作家、黄老汉一样,最后都放弃呢?

尽管我有时会傻傻的问土娃,土娃说他自己也没有底子,但是土娃却会像个大人一样拍拍我的脑袋,让我不用担心,他一直跟我说他看得出琳娘比他甚至比其他人更爱这里。既然他都这么说,我的担心就显得很多余了,所以,我也没有再把心思放在这里面。

土娃偶尔会告诉我,在我上课的时间里,拆迁办曾经组织了几次拆迁的方案,但最终都没敢付诸实践,想来说不定真的是躲着屋子内发挥了奇效。有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问什么会支持他们,会一起抗拆,想来,对于我来说我的抗争应该只是坚定的支持土娃而已吧,要问其他的,还真的想不出什么理由。

这段拆迁的时间里,我和土娃之间的对话最多的莫过于:

“土娃,你说,如果房子拆掉了,你们会去那里呀?”

“可能会回乡,也可能会搬走,不过那些都是虚构的,最可能的是无家可归。”

“但是现在情况不是蛮好的么?只要能坚持,就能够守住这里了。”

“我想大概也是。”土娃稚嫩的点点头。

确实,如果当时一切都按照那样发展,事情的结局也许会不一样,但上天就是喜欢戏剧收尾。事情的发展可是远没有我和土娃想象的容易,仅仅在几天时间过后,琳阿姨居然妥协了。

这极大的出乎了谭阿姨、土娃,当然还包括我的意料。人我们绞尽脑汁都不明白,琳阿姨为什么会如此之快的改变主意。毕竟,几天前才为坚守甘愿躲在屋里,怎么几天后就双手让出自己的胜利果实呢?

当时与琳娘的对话我没有听到,那是土娃事后告诉我的。

“琳,怎么又要拆呢?”我想,这段话包含了土娃母亲多少的无奈。

“唉,妥协了,实在没有不妥协的办法,要知道,这个决定很难下。”琳娘有点愧疚的向谭阿姨表达自己的想法。

“可是为什么呢?”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舍得拆掉这里么?因为这里是我和他两个人辛辛苦苦共同建立的,这里面有很多东西对于我来说都会有特别的感情。但是,今早,我去拆迁办那边谈话,你知道我看到谁了么?”琳娘双眼里透出满足,“我看到了他了。”“我不知道拆迁办的人怎么找到他,怎么知道我和他的关系,但他又如同当年一样,哀求我。我最后还是没有狠下心肠,就接受了他的请求。所以,可以原谅我的自私么?”

谭阿姨没有再问什么,这样的答案已经够详细了。琳阿姨为了能够跟那个男人重新在一起不惜接受了条约来换取那个男人对她的爱,对她的欠债。这种时候,你就再也没什么能够动摇她了。


第二十六章

伴随着琳阿姨的妥协,让原本胶着的拆迁抗争瞬间失去了争执的本质。终于尘埃落定,很快的,拆迁方就公布了新的最后期限定,定在两天之后。房东琳娘的突然变卦是哪一位小说家都渴望描写的情节,但在实际上这却比小说家更戏剧,更难以预测。

这场拆迁大战的天平再一次倒向了拆迁办的一方。抗争还能不能继续下去已经成了一个大的问题。即便要把抗争继续下去,抗争的力量大概也只剩下土娃和他的母亲谭阿姨了。

我记得是在家里二楼的阳台看着琳阿姨的前夫开着车带着两辆货车来接她的,车都停在古宅的门口,今天想来这个被感情所伤的女人到了最后还是输在了感情手上。她应该从来没有忘记她的感情,没有忘记她的那段感情路。

行李一件一件的搬出来,家具一件一件的搬出来,再一件件的搬运上车,她的那位前夫在那里指挥着,琳阿姨则在门的那边注视自己居住多年的地方,行李和家具终于都搬完了,只是琳阿姨的心就真的能够如此轻易的填回来么?任谁都无法想明白为什么时间没有带去她的心,没有增加她的仇恨。

货车把货物装的满满的,琳娘真的要走了。

隔着远远的,听不清琳娘走的时候跟谭阿姨寒暄什么,但从她愧疚的神情和鞠躬的表现,那谈话的内容,大概也离不开“非常抱歉,实在抱歉,让你们自己找新居”这类的客套话了吧。

谭阿姨失望的看着车缓缓开走,低着头走回了古宅内。

此刻,她的心情应该是最纠结的了,说不搬,但人家房东都妥协了,说搬走,人生地不熟,能搬到哪里去呢。

我不知道谭阿姨和土娃会怎么做,也不知道最终的结局会是怎么样。

在第二天放学之后,我再一次来到这座慌败的古宅中。这慌败的古宅已经失去了它所有的生机,植物缺少了人的浇水,半黄的欲待枯死,宅内的支撑木房子柱子被推歪,让木房子又倾斜了,增添几分残破。宅内的古井更是滴水俱无,干渴的见底,似乎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土娃拿着小碗装着水不停的浇灌那些枯败的植物,我远远的就喊了他。

“土娃,在这里干什么呀?一起出去玩么?”

“不了,我们一起浇灌植物吧,这些植物都要枯死了。”

于是我和土娃两个人用木桶、小碗,一碗一碗的浇灌这些植物,植物们在喝道久未触碰的甘露后,仿佛又生出了一点生机。

“我想,我们要走了。”土娃说的很小声,但我却听的很清楚,我假装没有听见。拍拍他的脑袋,“怎么了,来,我们一起去拍纸片。”

土娃本想说点什么的,但是最终也没说出口。


第三十一章

拆迁的机器又隆隆隆隆的驶进了石径路上,把石径路碾的碎石满满。拆迁的最后期限还是如期而至,这几天我没有见到土娃,想来应该是忙着搬走的事情吧。

今天是周末,我不用上学,我看着那些巨无霸般的机器再一次停在古宅的门口,耀武扬威的宣示着它的霸道。

“里面的人注意了,今天是拆迁的最后时刻,五分钟之后,我们就要拆除这里了,这是业主的同意书,如果五分钟之后还有人反抗,将进行武力驱赶。”

时间就这么静静的过,古宅里面没有一丝回应,安静的犹如一座被战争席卷过的空城一般。我感到很奇怪,偷偷的从古宅左边的墙的缺口中爬了进去。

“土娃,土娃,土娃,你在里面么?”

土娃家的房门紧锁着,但是从窗户里依然能够看到房内的摆设依然。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土娃他们应该是回乡安排东西去了,应该会晚一点点就回来搬家具了。但是,要是 现在就被拆除的话,那么土娃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具都将不复存在了。

“时间马上就要到了,现在派遣武警清场。”那个新的拆迁头目大声的在叫喊。

我知道要是不阻止他们,这座古宅就将化为平地,因为,那些怪兽的威力,我早就在电视里见过无数遍。

“请你们稍等一下,等房里的主人把东西搬走再拆可以么?”我赶紧站到古宅的大门前对外面的人呼喊到。

“请这位小孩马上离开,拆迁马上就要进行了,房里的主人早就签署了同意书,因此,你说的根本不存在这种情况。”

“可是,真的是这样的。”我有点恼怒,这个家伙怎么从来都不体谅人的感受。

那个拆迁的小头目显然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居然吩咐他的拆迁人员上前抓我,我知道一旦我被抓住,那么这房子算是拆定了,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我大声的喊了一句:“谁敢动这里,我就告诉我爸爸,我爸爸是拆迁办的大队长,绝对,应该比你么都大。”这句话一说,瞬间让那些人停下了脚步。

我心中那叫一个得意,见他们围着一团商量对策,心情大好,就直接坐在门槛上吹起了口哨。

过了许久,我远远的看到父亲驾着车停在我古宅这边,我当时的兴奋度简直不能用言语形容了,“爸爸,这边。”待父亲走到我身旁,我大声的告诉他,“这些人欺负你儿子,快给我好好的收拾他们。”

我父亲直接就抽了我一耳光,把我架起来就抱到一边去了。

“拆掉。”

这是我父亲给我的答案。

我哭的一塌糊涂,泪水淹没了我的所有感觉,古宅就这么落下了帷幕,仅仅十来分钟,这里就变成了一片废墟。

我低下了头,向它致以最后的敬意。

拆除完成后,我的父亲就跟着拆迁队的人一起离开了,留下我一个空溜溜的站在古宅前。


第三十二章

土娃和他母亲是在那天晚上回来的,她们完全无法接受了发生了什么情况,两母子相互拥抱着哭了起来。其实,那封拆迁令上的时间是晚上8点的,但是拆迁的人却自作主张改成了早上8点,所以,这令土娃母子非常气愤,却又十分无奈。这件事是父亲在我成人那天告诉我的。我现在已经不恨他了,当时十八岁也没恨过,因为我知道,这不是我父亲和土娃他们的错,是整个社会的错。

土娃俩母子在废墟中捡回他们的东西,我相信那绝对是她们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刻。因为,我真的无法想象,伏在废墟上,弯下身子,捡着属于自己东西,这种感觉绝对会让人正常的人晕死过去的。

谭阿姨在走的时候还故意带着土娃来我家给我做了道别。

我想,如果让他知道,原来那个隐藏在幕后的负责指挥拆迁的人是我的父亲,他们会怎么看待我呢?

土娃临走的时候偷偷塞了一个红色的草绳给我,“有机会,我们再一起玩吧。”

接着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现在都有点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就这么默默的看着土娃消失在黑夜中呢?

这段故事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但偶尔就这么渐渐的浮上心头,接着,我和所有的中国孩子一样,上了初中,上了高中,上了大学,再完成就业,但是,我再也没有遇到过和土娃一样的朋友,也再没有这么疯过了。

这么多年之后,当我看着两个小伙伴在石径路上奔跑的时候,我又会回忆起湛蓝的天,那个无懈可击地再次使出那招扔碎石本领的土娃。我喊着口号,指挥着,让土娃注视目标。他侧过手臂,一阵准备之后,让石头划出一道横线。准确致命的砸中所有目标。

然后,就那样,土娃把碎石捡起来,我在吆喝着指挥。

偶尔,我们身后的其他孩子们会欢呼叫好,爆发出阵阵口哨声和掌声。我喘着气。上一次感到这么激动,是在那个夏天,就在学校里,合着他给了吴龙教训,当时我看见所有人都在屋顶上,跑道旁,鼓着掌。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两个人的嘴角一边都微微翘起。

微笑。

斜斜的。

只是一个微笑,没有别的了。它没有让所有事情恢复正常。它没有让任何事情恢复正常。只是一个微笑,一件小小的事情,像是树林中的一片叶子,在惊鸟的飞起中晃动着。

但我会迎接它,张开双臂。因为每逢春天到来,它总是每次融化一片雪花;而也许我刚刚看到的,正是第一片雪花的融化。


第三十三章

原来,倚在墙身上,我已经想到了这么多,一阵寒风无情的钻进了我的衣服当中,我紧紧的束了束领子,竭力把体内的温热好好保存。看来,刚才的应该只是幻影吧。我最后四处张望,企图寻在最后一点点的不可能。就在我放弃的最后的一刹那,那个熟悉背影又出现了,我拼命的冲过去,冲过去,就在转角的一霎,我终于抓住了,“土娃,你又回来了?”

这个梦幻般的背影无数次的出现在我梦里,我知道我没有抓错,这么短称的头发,这么熟悉的味道,一定错不了,你就是土娃。这么一瞬间,我和你的那些点点滴滴,断断续续的又浮现在我眼前。我们会在石径上玩上一天,我们会因为彼此的好奇而聊上一天,我们会在古宅当中嬉戏一个下午,我们会在井旁度过很多个晚上,我们会在街角的大叔那里吃糖水,我们会在游乐园里乐开怀,甚至,会因为我的一个故事偷偷在晚上两个人溜出来讲到天明。当我和你两个人一起,躲在桌子底下偷听母亲和谭阿姨聊天,我可能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也有分离的一天。

我会愧疚,愧疚自己总是偶尔就嘲讽土娃没有爸爸,嘲讽土娃贫困的生活环境,这更愧疚的是因为自己让土娃跟自己被他人打,害土娃让狗咬,害土娃被家人骂,更重要的是害土娃失去他的家园,我知道不是我干的,但是,我父亲所做的所造成的恶果则始终让的我内心无法平等的再面对他。

每当我想起最后那天我站在父亲旁边,看着房子拆掉的那一刻,我就总能感受到你痛恨的眼神。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够做些什么来补偿,可惜的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这么多年了,终于能够再见到你,这是上帝对我的宽恕么?

“请问,先生,你是不是认错人了?”短短的一句话让我从回忆中苏醒过来,我抓着的“你”也有一副浑圆的脸庞,简单的也和木刻成一般,加上那同样的宽宽的额头下方那两道淡淡的眉毛,难怪会让我对他产生熟悉感,可惜,他确实不是哪个“他”。不是我等待的那个“他”。

我松开了抓紧的双手,就像当初松开你的手一样,任由离开。街旁的灯闪烁了一下,那个很熟悉的背影就这样消失在街的尽头。

已经接受过无数次的失望,早已对相遇不抱期待。这可能就是上天对一个人最刻意的折磨。

寒风又刮的更密了,由身到心都觉得冰凉,看来也只有那方寸之家能容的下我孤寂的心。今晚的星星很亮,这在这座大气污染严重的城市里确实难见,加上那明晰的圆月,本该是个团员的好日子。

就这样默默的低头走回家中,擦身而过的古墙早已不再守候他的主人了,我又在守候什么呢?灵魂的跳跃渐渐失去活力,动人的古老心弦也不再弹奏。今夜,无人入眠。

一步一步的,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把留下的脚印都踩平,把坑洼的心灵都掩埋,总算是回到了家门口了,十多年了,我竭力保留家中的所有一切,就是希望你能在回来的时候还认得这里。我转过头来,又瞥了对门的古墙里,眼睛里仿佛窥见了那一片古宅,那一段欢声笑语,那一刻对立分离。

一声喇叭把眼前的又扯回了现实,眼前的只有高楼中稀疏的灯影,黑压压的耸立着,把我的灵魂压在地底。

我收回了眼神,慢慢的把头挪动回来,慢慢的,仿佛时间都停顿。

眨了眨眼,硬生生把眼泪忍下来,还是回去吧。

“麟哥。”

这一声呼唤太熟悉了,我回过了头,望向石径的那方,远远的站立着两个人。一个就是刚才我所见的那位,我知道,这一次,错不了,一定错不了。

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挂着泪就这么远远的奔过来,而他,也这么远远的奔过来,两个人隔着时代,空间,隔着所有的艰难,紧紧的抱在一起。

“该死的土娃,这些年那里去了,怎么不回来找我。”

“你才是该死的,那是我儿子,现在不是带着他来看你了么?不晚吧?”

“不晚。”

真的,

永远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