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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雪芳:在生命的花园热爱世界

——读旻旻《你值得我所有的矫情》

更新时间:2018-03-12 来源:增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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旻旻写过很多作品,非虚构文集《你值得我所有的矫情》与她以往的作品不同,那种真诚、丰美、旷达的品质召唤着生活的热情,折射出人性的光辉。让你直接走进她的内心,她的思考,她隐匿在阳光和鲜花之下的极致情感,呈现出一个更加真实的旻旻。她写自己的生活,生活中的人和事、游览各地的见闻、观影或读书的感想,其中,无不贯穿着对生与死这个人类永恒命题的深入思考。

如《祖母的老嫁衣》笔意细腻从容,叙述不动声息,缓和而深刻地展现女性对生离死别的理解。“那时候祖母脚步轻盈,动作利索。头发也不见灰白,两根细小的黑色发夹把祖母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夹在耳后两边。”只稍三两笔,一位典型的潮汕祖母形象跃然眼前。祖母的妹妹自从四九年前去了暹逻,再也没有回来,但每年都托人捎回家信和银两,以告思亲之情。在上世纪初期,很多潮汕人为了生计到南洋打拼,可以说,每年收“番批”和读信情景,成为潮汕人在特定时代的共同记忆。当祖母的听祖父念着南洋来信时,她“望着远方的双眼,便迷朦了。”

“初夏刚至,阳光明媚了,祖母便把大床后蚊帐旁那描金包铜边铜锁的暗红樟木拢打开来,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叠黑亮的丝绸面料,绸布被铺开在天井的凳子上。”文中接下来,是年少懵懂的作者与祖母对话,这场对话饶有趣味,极具特色,同是潮汕人的我,熟悉的情景将隐匿在内心(而我以为早已消逝)的情感也一下子打开了。这种情景看似个人化的描述,但它的细节却完成着人生启示的文化传承。祖母对于死亡的超然态度,与作者是一致的,或者说,作者后来对于生命的深刻理解,无不受到祖母的影响,那是一种人生经历、价值向度与终极存在的秘密联系。

对于作者来说,每一种写作都在创造一个自由、开阔、丰富的精神空间,从日常肌理发现个性内涵,从生活体验触发生命情思,以灵动的敏识寻得人生的意义。无论是诗歌、散文或非虚构的创作,旻旻并不刻意挖掘,没有颠覆性的语境,没有标新立异对艺术冒犯,凭藉着真诚和爱意,传递一种超越苦难的诗性力量。

《第六千零一个故事》讲叙一个特殊场景下的特殊讲座,文章采用引人入胜的小说式开头,作者来到高度设防监狱,这里囚禁着六千名被判处十五年以上甚至死缓的服刑人员。“他们是肉身的囚徒,也是心灵的囚徒——我们又何尝不是。”作者的善解缘于她对生存的清醒洞察,这其中,蕴含她的善良与仁爱。故此,“我称他们为朋友。我给他们讲故事,讲我所理解的爱,温暖和希望。”

有意思的是,六千人有六千个故事,无疑,作者的故事在这里成为第六千零一个故事,讲叙这个故事需要勇气,需要担当,需要智慧。旻旻像一位美丽的天使到来,以独特的温情和精神品格,提供了法律不能提供的心灵冲击,使他们感受到做为一个人如何修得正途和重新开始。这才有了刑满释放的人员通过QQ告诉作者,他要重新做人的后续故事。加缪说过,真正的救赎是能在苦难中找到生的力量和心的安宁。诚然如是。

旻旻的这本书,既有对现实生活的抒写,也有精神层面的叙说,里面包含很多二元对立的东西,让人读着读着就被猛然击中:健康与疾病,柔软情思与坚强意志,对外部世界的宽容与生命内在的省思。这些元素构成深层话语彰显出文本的张力。每一篇都有不同的情感切入,作为广州亚残运动会的火炬手的24小时经历,以及全国自强模范之一受到国家高层领导的接见过程,一个场景、一次遇见、一种体验,都是心灵的触发,清晰、明朗,蕴含着从容隐忍的力。

《香水作证》写陈太的故事,陈太是女强人,却管教不了女儿,经年过去,人事各东西,留存下来是最初的香水。人与人之间相遇,宛若一朵花与另一朵花相对,留下的香气就是心灵印记;《小强》讲少年小强因故与家人不和,有点反叛,有点自暴自弃,但内心仍念存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因为他喜欢读书,作者让小伙伴帮他办了借书证,这种精神的食粮比日常关注来得更持久也更奏效;《漂亮妈妈》写母女之间的爱,作者与妈妈相互剪掉白发的情景,又温馨,又酸楚;《你值得我所有的矫情》《小情人》《干女儿》写的是纯洁暖心的人间温情。

旻旻的文章接壤于她的诗歌,带着曼妙的诗性特质,行文对应内里的脉动,开阔、温润,延展着她的生命边界。写作使她的生命变得丰美,精神变得润泽,而对于生存,死亡,疾病的思考,则构建了一种灵性的生命美学。

一个人的内心充满什么,她在生活中感受到的就是什么。她对爱的热切渴望,如同灵魂的喁喁私语。在与病痛的对抗中,她感受到贴心的爱,家人之爱,朋友之爱,学生之爱,读者之爱,这些爱加起来,作用于善良的心,必定焕发出迷人的光泽。她描述着一个个鲜活开放的空间,融合日常的欢喜,即使身于病中,她也没有积怨,她说,生活已经不易,我不能赋予文字以沉重,只愿再轻盈一点,再通透一点,再阳光一点。

《繁花似锦,抵达幸福》写九岁时的一场手术,那个喜爱色彩艳丽衣服的小姑娘,公然拒绝穿病服,独自面对手术显得从容淡若,成年后又一次手术时,“我忍不住问他能不能放点音乐。就像我不能容忍病服,不能容忍苍白的病房内没有鲜花一样。”

正因葆有丰厚又晶莹的内质,才有了她恣意盛开的花园。正因对生活的敏识,对人生的旷达,才使生命在即逝的光阴中,追寻着热烈而亘定的情感。那不被疾病击碎的心灵,柔软而敏感,始终怀着对爱与美的追求。写作对于旻旻来说,不仅是心灵的表达,也是心智的辨解,她的创作是与自我的对话,与命运的对话,也是与世界的对话,在不停地对话中,携带着肉身一起在文字的世界里舞蹈,那是火焰之舞,是水晶之舞。

旻旻的生命状态是敞开的,她真诚地面对。“疾病仅仅是疾病,它从不是生活。”(《青春》)然而,疾病却改变了一个人一生,疾病可以控制着一个人的肉身,却无法拥有终极权,它左右不了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她的意志,她的生命力,她的情感,她的智慧。所有这些可以构成一个人绚烂的花园,她在这个花园里,热爱着世界。当年少时,作者还能站立,每逢照相必定不让轮椅出现在任何相片中,“当轮椅在岁月里最终统治身体,成为赖以存在的工具时,我才明白,一切不过是一只傻鸵鸟的玩意,轮椅就是宿命。”读到这里顿然一阵心疼。

“这一生我注定只能在虚幻中出走……我已经像接受我出生的城市,我的种族和文化那样坦然地接受了我的躯体。当然我异常渴望她可以更美丽些,更健康些。而躯体的一部分是轮椅本身就是命运。”别人可以有叛逆的青春,作者只能在想象中出走,她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肉身,灰色情绪从未使她绝望过。“苦难是必须得推得更后一点,放得更低一点,收藏得更隐秘一点的。因为文字才是生命。至于和生命的抗争,不过是为了更有尊严地活着。”旻旻比常人更透彻地感受生命的抗争,尊严地活着是她的写作宗旨。拉格克维斯特认为:我们的生命之谜,才使得人类的命运骤然伟大宏壮,又骤然艰辛难堪。或许对生命之谜的无知,也容许了我们旷世绝美的想象和深沉曲折的理解。

所有这些明亮温情的文字背后,我不知旻旻经历过怎样的对抗、痛苦、焦灼,那个在病床上看书的小姑娘,独自面对手术的情景,那个在手术台上要求播放音乐的女子,以美好去对抗病痛,她说自己是穿错了衣裳的姑娘,犹如寻找着朵瓣的花香,一一辨识生命的秘密。她没有弃绝过生活,也没有封闭心灵,在创作、学习、工作之余,她是如此喜欢香水、鲜花、旅行、交友等一切美好事物。她将对生命热切的爱,扩展为对世界的爱,对生活的拥抱,对艺术的追求,对美的激赏。透过晶莹的文字和智性的思考,我们看到了她对命运的担当,接纳使她获得了宽阔,写作使她拥有了尊严、爱的启迪和人性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