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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届广东省鲁迅文学艺术奖(文学类)获奖作品推介(三):《听盐生长的声音》

更新时间:2018-06-11 来源:广东文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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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简介:

王威廉,1982年生。先后就读于中山大学物理系、人类学系、中文系,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获救者》,小说集《内脸》《非法入住》《听盐生长的声音》《生活课》《倒立生活》等。现任职于广东省作家协会,兼任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创意写作专业导师。曾获首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文学奖、十月文学奖、花城文学奖等,入选广东省青年文化英才。

《听盐生长的声音》站在灵魂的高度书写了囚禁与救赎的主题。小说中,“我”和妻子夏玲居住工作于海拔三千多米的盐矿区,朋友小汀带着漂亮女友金静顺路过来见面。透过这个并不曲折的故事,作者提示着:我们都被囚禁于别人眼中的风景中。这是个由隐喻和象征结构起来的小说,隐喻中包含着对事物复杂性的理解。成为画家的小汀曾经是一名矿工,等他逃离黑暗之后,他却像鼹鼠一样怀念黑暗。有趣的是,“我”居住在高海拔盐区,长期“享用”着过量的阳光,对“光明”的含义也有一番复杂的理解。当小汀和金静向往着盐湖的壮观风景时,“我”和夏玲却对盐湖有着生理性的反感和抵触;当“我”和夏玲艳羡于“居住在美丽中”的金静时,殊不知作为杀人犯的她也被囚禁于另一种生命的盐湖。盐湖的象征性就在于,它是每个人居处并渴望逃离的存在,却又常常是别人眼中美丽的景致。因此被囚禁于盐湖,几乎是每个人存在论意义上的命定。然而,小说并不止于存在的荒凉,更包含着生命的救赎。当“我”更深入地观照了他者生命的复杂性时,也突然了悟了死寂盐湖的生命力——“我”终于能听到盐生长的声音,“现在即使在喧嚣的白天,我也能分辨出那种细碎的声音”,“只有那不停生长的盐陪着我”。盐湖依旧,但“我”灵魂的光景已经大为不同。 之所以说王威廉践行的是一种灵魂叙事,就在于他总在现实性、日常性的事物中发展出灵魂的关切。

●名家点评:

王威廉的小说,令人瞩目的,是他试图将抒情与哲学进行无缝的焊接,对虚无与绝望做出惊心动魄的反抗。这便形成了他的开阔气象。  ——著名作家 毕飞宇

王威廉总是对生活保持警觉,寻找剖示人性的独特角度与切面,挖掘故事套路和流行话语所深埋的陌生感,形成一种哲学逼问。这种大志向和大眼界,在文学成功人士们拥挤的潮流中非同寻常,再次确证了写作的尊严。

—— 著名作家 韩少功

王威廉作为迅速崛起的青年作家,他的写作深刻而凝重,以超越同代人的思辨性拓宽了小说这种文体的可能性。

——著名文学评论家 谢有顺

●精华选读

我给小汀回了一封信,对他的画表示感谢,告诉他我会珍藏起来的。我一句也没有提及金静,我想,他也不乐意我提吧。我不再羡慕小汀,也许是因为金静并不爱他,也许是因为自己认可了自己的罪孽,从而也发现了自己的幸福,我打算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小汀没有再回我的信,他就这样消失了,像盐湖飘走的一粒盐,消失在了一场大雨里。

生活就这么重新平静下来了,那段涟漪逐渐恢复了平静。我不再酗酒,倒不是因为怕梦见老赵(偶尔还会梦见),而是为了“封山育林”的孕前保健。夏玲有了身孕后,就停薪留职,去了省城的姑妈家里。我们分隔两地,争吵少了,感情慢慢修复了,我已经无法想象自己和别的女人一起生活的景象。在第二年的秋季,她顺利产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当了父亲后,我还在盐湖的厂子里上班,期间也曾想过辞职,但奇怪是,当我一个人呆在无垠的盐碱地上,心情反而逐渐平静了下来,离开的念头变得不是特别迫切。我走在盐湖边上,看着这外星一般奇异的景色时,经常会想起小汀的画,想起金静的美貌。那种感觉很恍惚,仿佛我从没在现实中见过他们,而是在某个奇幻的梦中。

冬季来临的时候,刮了一场罕见的北风,我发现盐湖表面居然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与晶莹的盐层混在一起。这种景观很罕见,盐湖可是很少结冰的。我专门去看了厂里的温度计,最低气温达到了零下二十五度。可头疼的是,这样奇寒的冬天,却一直没有落雪,干燥得要命,每天早上起来嗓子里都火辣辣的。一天,我早上起来后,收到了一封信。好像是寄自国外的,我用有限的英语水平分辨了半天,应该是尼泊尔。我猜到十有八九是金静的,一封来自梦中的信?我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醒来了。

金静的字和她的人一样漂亮,她在信里告诉我,她一切都好,给我写这封信是因为在加德满都的博达纳特大佛塔前忏悔的时候想起我了。佛塔的塔基上绘满了无数的佛眼,那些慈悲的眼睛注视着她,让她终于不再惧怕死亡。她说加德满都很漂亮,四周青山环绕,鲜花常盛不败,希望以后有机会我也能去看看,那是和盐湖截然不同的一种风景。她还告诉我小汀的下落,他去深圳开了一家画廊,据说经营得还不错。最后,她说,以后死亡来临的时候,她会选择死在盐湖那样的地方,与万古洪荒融为一体。她查了资料,知道世界上最大的盐湖不是我这里,而是在南美洲玻利维亚西南部的高原上,叫做乌尤尼盐湖。她说她以后会把乌尤尼盐湖作为自己的葬身之地。她不厌其烦地罗列了些数据:

“……那里的海拔在3000米以上,绵延一万两千五百平方公里。每年冬季,盐湖都会被雨水注满,形成一个浅湖;而到了夏季,湖水干涸,便留下一层以盐为主的矿物硬壳。那里的盐层很多地方都超过10米厚,总储量约650亿吨,够全世界人吃几千年。当地人利用旱季湖面结成的坚硬盐层,加工成厚厚的盐砖盖房子。房子除屋顶和门窗外,墙壁和里面的摆设包括床、桌、椅等家具都是用盐块做成的。”

我在给她的回信里写道:“将乌尤尼盐湖的几个数据降低一点,再把季节换成北半球的,与我这里就没什么区别了。在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就趴在盐砖垒成的桌子上面,盐砖上面铺着玻璃板,玻璃板上还铺着温暖的蓝色丝绒,给人温暖厚实的感觉。我抚摸着这样的桌子,它们的构成尽管很奇特,但与一张普通的桌子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再也没收到过她的信,时间一久,我觉得就连收到的那封信也像是虚幻的臆想一般,因为没有了物证——我怕夏玲看到,看完就烧掉了。春天来临的时候,夏玲又来电话了,催我回去看看孩子,顺便去面试,说是某个亲戚帮我留意了一份新的工作机会。我收拾行李的时候想道:也许,从来就没什么人来这里看过我,只有那不停生长的盐陪着我。——啊,是的,现在即使在喧嚣的白天,我也能分辨出那种细碎的声音。我抬头看了看窗外惨白的盐碱地,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