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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黎明:赶年记

更新时间:2019-02-20 来源: 深圳市儿童文学学会

近10年大都在鸡笼山下“做年”,山里山外都是客家村子。

怎么叫“赶”年?那是猪年前一拨多年的好友远道而来,这才惊觉离春节仅9天,倏忽间猪年就被赶到了鼻子下。

他们带着大红枣、山药、腊肉、老黄糖一堆年货赶来了,不得不提前“做”了些活,割草清理枯枝败叶,满山遍野如何做得了?做门前一点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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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年前远道而来的一拨好友

我们这些祖籍深圳的客家人,小时候就知道“做年”,不叫过年叫“做年”。“过”和“做”不用细想就看出差别,“做”是真正的做,客家女人勤劳出名,年前要“做”得很足。每逢乡下来的大脚客家婶婶笑眯眯走进家门,一放下那一根扁担两只筐,我们欢腾的好日子来了,筐里都是好吃的:白花花的爆米花用糖浆黏在一起,再切成比麻将大的长方块,咬在嘴里特别脆的叫“米层”;形状如一个特大饺子,里头的馅是萝卜丝和腊肉,吃起来很软很糯也很香的叫“萝卜粄”;那白色的“茶果”就更绝了,样子好像普通的饼,中间一个红色圆点,一口咬下去硬得像石头,可一蒸就绵软清香,却不像糯米糍粘牙。别的什么大年粄、花生糖、糯米糍就不一一说了,都是客家女人们舂粉磨米,煮糖浆,年前的一个月就开始花心思“做”出来的。

“做年”如今城里的客家女人是否还“做”?该有的都有了,做啥?

倒是鸡笼山外的墟镇新市场北门有一溜摊儿,天天叫卖着它们,天天过年似的。

有朋远方来自然去天美农园吃饭,距离我家不算远的客家人庆良家。据说他的屋子被一群孩子粉刷成孩子喜欢的模样,年,真的来了。

大树下的孔雀、火鸡和厨间旁会唱歌的“了哥”,以及餐厅门前不凋的紫苏,还有凭窗远望那塘水边不断“咩咩”叫唤如婴儿的黑山羊,更有他可爱的小女儿,带出了好友们一丝惊诧和心悦。

事实上,城里的客家“做年”已成年俗忆旧,客家乡村依旧货真价实,庆良先几年请了一个主厨,如今自己包揽,他从没休息日。除了“做年”的日子,遵循旧例年廿八就谢客“做年”了,还特意在吊挂的红灯笼上广而告之“暂停营业”。那真叫一个“做”,除了大扫除,还杀猪、鸡、鸭、鹅以及做大年粄……

 好友们幸好赶了早,吃上了天美农园的客家菜,鸡和鱼都是他自家养的,好友们赞不绝口,再晚两天就要“做年”了。一年只有这10多天庆良不为客人做饭菜,做自己的年。

一年也只有这10多天,庆良会闲着发个微信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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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安全”的研讨会正在进行

饭后,多年研究古建筑的一兵捧出个极其精致的盒子,让雪竹和我见识他那些古家具的木质标本……

接着在我们的勒杜鹃棚下开了个关于“安全”的研讨会,一兵主讲,国外有朋友问他生活好了国家强了,咋还焦虑呢?临走,一兵绝对不是开玩笑地说万万注意“安全”,在山里10年,除了黄鼠狼和狗,自家养的公鸡间那危及生命的争斗,极端天气的突袭,真没遇过别的……

他们一走,我们进入“做年”节奏,廿五至廿七洒扫庭除、洗蚊帐被子、扫瓦顶擦地板抹门窗、洗刷厅堂到厨间。

这些里里外外的“做”打小就习惯了。有一年10多岁的我和弟弟搬着梯子粉刷墙壁,弟弟爬上梯子,石灰水洒湿了梯子,脚一滑从2米高的梯子滚下来,没事,拍拍屁股,但不敢上了。

房子大,人口多,真把人“做”得腰酸背痛,不管多累都得做。新年就是新年,一个干干净净的新年。

在山里,廿八得赶圩备年料,墟里一派年味,春联小牌楼,鞭炮堆成山。

砂糖桔10元5斤,热闹的圩场连绵了10多个桔子小山包。茅草、柚子叶却冷清了,这“大吉水”的主料仅一客家阿婆蹲着卖,3元一把比往年涨了1元。

大年三十最忙碌,许多旧俗都在此前完成。

春节贴门神拜天地拜祖先是头等大事,这风俗沿袭多年。

孩时,城里人移风易俗不信神不信鬼,没有贴门神拜祖先这一项。祖母才不管迷信不迷信,不拜神不拜鬼,还不让我贴“出入平安”?她要我们帮她贴上个“出入平安”。现在我们贴门神的形式还在,不过变成贴对联贴福字贴剪纸窗花。

所谓洗“大吉水”乃冲一个有桔子皮和柚叶等的热水澡。所有人都洗,偷工减料也要洗一个脸。老人走后,这煮桔子水的工作又有新的老人负责,一代代不中断。大多从下午就启封家里最大的锅,这种锅大得成年人两手也抱不过来,水开了放桔子皮,再慢慢烧,直到那清香弥漫了一屋。一个一个孩子轮着上场,洗一个这样清爽香的“大吉”水,洗完了,孩子穿上新衣服,长辈给孩子一个“红包”道一声“快高长大”。

往年这时分总听到老人们的吆喝:洗“大吉水”啦……这样的锅还有吗?我买下柚子叶忘了熬成大吉水,惯性的形式也比没有好。

逛花街,本是广府人(广州、佛山、南海)的习俗,这些年也融通了。逛了花街回家就等零时来临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深圳不准放鞭炮的头几年,爱点火的父亲挺失落的……

在山里过年,野花漫山,花街开在家门不用逛了。

鞭炮声,一到零点四边山村都噼里啪啦响的好像战争大片,我们捂着耳朵搭上了顺风车。

团年饭不就一顿饭?早年深圳的团年饭没酒楼一说,深圳能算上酒楼的也就三两间,大年三十,酒家师傅们也早早“挂锅”赶回家吃团年饭。都在家里吃,这样的一顿饭“做”好不容易。这一顿饭大概从下午开始,杀鸡杀鸭忙上了。别以为几十年前深圳人不多,深圳和香港本就一家,经罗湖口岸赶回来吃团圆年饭的人常常排通宵,排队的人一圈又一圈,我们叫“蛇饼”。在巷口翘首踮足盼港亲,不管等多晚,人不齐不起筷。过关人多,有时晚上10才盼到从香港赶来的亲人。

深圳日子富了,上酒楼吃团年饭渐渐成了规矩,大年三十的酒楼“爆棚”极了。离过年还有一个月,不少老酒家厅房席位早没有了。其实,大堂也很好,一个小家加上一个小家,四五个小家甚至七八个小家聚成一个有亲缘关系的大家。过年的气氛更浓烈,一桌接一桌的喜气洋洋,顺便一桌桌走过去,拜个早年“恭喜发财”。

山里的我们沿袭旧俗在家做年饭。

城里的女儿来当大厨,年前就公布了她的菜单,包括清蒸鲈鱼,鲍鱼鸡,鸡肯定有,没想到这芝麻大的小墟镇还有活蹦乱跳的鲈鱼,鲍鱼就得让女儿带来了……

大年三十的年夜饭女儿说累垮了,我和她爸嘴动不停,除了吃就是说“好吃”。客家人的女儿长成了,尽管客家话说得客家人基本听不懂,可进入了女儿“做年”的新时代还是很享受。

这个猪年,因为女儿“做年”,当妈的我被赶进了大伙的春晚里……大年三十的夜晚,10年来首次在山里看春晚,初始没电视信号,后来没完整时间。

每天享受女儿的“做”,平常人家的平常年。

初五本土的客家农友来拜年,先有个骑摩托的带了一个“蛇皮袋”(农家装米、糠的大袋)里头有只鸭有只鸡;再一会门外有汽车喇叭叫,年前扛来自家花生榨的20斤油的壮汉又来了,也摔下个装了只鸡的“蛇皮袋”和一捆甘蔗。土生土长的他们也用微信,一个微一个,陆续来了一桌人,没预先通知,似有在此吃饭的势头,邻居天美农园自己“做年”了,几许忐忑间,他们烧水杀鸡“做”了,模样如在自家做饭般熟络,我按电饭锅,去地里拔红萝卜和大蒜等青菜……他们做他们,我做我的,互不沟通一气呵成了一桌饭菜。

我问:做乜介冇通知一下就来?(客家话:为啥不通知就来了)

拜年没商量的反问:农村过家就过家,冇同城市,商乜介量? (客家话:乡下串门,不是城市,商什么量)

这刹那,又被“赶”了一脚,脑筋儿连忙从城里撤到山里。

吃饭间,也提及“安全”的问题,山里人说:这几年治安好多了。

旧日过年时,祖母最紧要粘贴的就是“出入平安”,没有比这更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