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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石头开出花朵

更新时间:2019-03-28 作者:盛慧来源:广东作家网

这里所写的创作感受,其实得益于一次次的怀疑,一次次的挫折。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对作品的要求也越来越高,写作也变得越来越难,这些感受,其次是自我的疗救与鼓励,有些是对文本的思考,有些则是对自我的提醒。

最初的小说

最初的小说,来源于童年时听到的漫无边际的谈话。

对我来说,最有吸引力的事情是,在夏天午后,睡醒之后,我和父亲去买西瓜,强烈的阳光似乎要将我融化,那个修鞋的瘸子是父亲的朋友,他一边干活,一边陪着我们说话,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我只是倾听,一个人总是先倾听,然后开始诉说的,那个鞋匠早己经去世了,那些谈话的内容,我也早己忘却,没有忘记的是,在他们的谈话里,我第一次知道外面的世界,那些故事或许并不真实,但知道为何,在他的嘴里,一切仿佛都有了魔力。回到家里,这些谈话,又会变成另外一种形式,进入了我的梦境。

冬日夜晚的谈话,也很有意思。那些谈话总是伴随着酒而展开的,我记得村子里有一户人家,是卖羊肉的,他们要把羊肉从骨头上剔下来,用纱布挤成圆柱型的“羊羔肉”,那肉醮着甜酱,味道异常鲜美。当然,我们的下酒菜,不是羊羔肉,而是剔完肉的骨头,那上面沾了很少的肉,我们的任务,只是舔上面的腥味而己,即使是这样,我们仍然乐此不疲,旁边是煤炉,火苗舔着墙壁,一切都显得红通通的。那些从未听过的奇特故事,深深地吸引着我。

一九九零年的夏天,一个冗长而空洞的下午,在阴湿的房间里,我读到了一本叫《南叶》的杂志,上面的一个小说深深感动了我,让我第一次体会到语言的美妙感觉。那个小说的名字我早已经忘记了,但小说里气息却一直陪伴着我,那成片的香蕉树,父亲采摘金银花时扎破的手指,还有一个小孩在赶场时吃炒肠吃得满脸油水,小孩躺在父亲背上沉沉睡去,还有在门前的河沟里摸鱼的欢乐,还有父亲坐在门口等待死亡,眼睛里落满昏黄的光线......掩上书卷,我感觉到嘴唇上有一种奇异的甜味,从此,小说成了我最喜欢的糖果。语言与故事的美一次次拍打着我的心灵,我终于有了创作的冲动,一九九五年的夏天,我终于在一本水绿色的方格纸小心翼翼地写下了第一个小说。我梦想我的小说也可以让那些散落在天涯的读者,久久无法忘却。 

小说的根茎

不管是何种文体或者何种艺术形式,它能让人感动的部分,必定源自心灵深处,它就像植物的根茎,其他的一切,都是从那里生长出来的。这个根茎,并不是特指,有时候是一段时光,有时候是一个故事,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是一种声音。在时间里,在敏感者的湿润的内心里,它会慢慢地发芽,最后,成长为一树大树。好的作品,都有这样一个根茎。有些作品,没有找到属于它的力量,一种原因是没有这个根茎,一个原因是没有足够的时间,让根茎去成熟,强大。当然,还有最后一种原因,这个根茎成熟时,被粗糙的,紊乱的心忽略了。说到底,哪怕是一篇最简短的文字,都需要心灵的参与,都需要一个生长的过程,否则,这个作家就不能给文字赋予生命,它只是殡仪馆里的化妆师而已。

气息迷人 

每一件事物,或者一段往事,都有一个气场,当你置于其中的时候,你是感觉不到的,只有从中间抽离出来,才可能感觉到,但你感觉到的只是一个整体,如果你要表达,就要寻找进入它的秘密路径,记下一些重要的路标。比如,一间布满青藤的小屋,不同的人,寻找到的路标是不一样,如果你对这间小屋有记忆,你所寻找到路标,就会更有活力,它就不再是一间普通的小屋,而是你记忆的一部分,由此及彼,它同时又是一些人的记忆,这样的叙述就由“我”延伸到“我们”了。文学之所以有能量,就在于这样一种延伸,在静默中,志同道合的人,相遇了,感动了。寻找气场的目标在于准确地表现事物,并给予其原来所有的那种生命力。这样,我们所写的,就不再是一段段的话,而是一个个有生命的东西,他们有自己的气息,可以自由地呼吸。

追问

谢有顺说,一个作家需要对自己的写作有一个终极的追问,我觉得很有这个必要。只有追问,才能使我们不能迷失方向,不会忘却最初热爱文学时的那种颤栗,写作的问题很多,要想完全解决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要解决大部分的问题,就必须从根本的问题谈起,这就是追问的意义所在。对于每一个作家,终极意义都是不同的。我想,对我来说有几个方面,首先,从社会学的层面上来说,我希望发掘国民性格中的劣根,以此来进行疗救。这一点,与鲁迅先生的类似。其次,从语言的层面来说,我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自己的发现,自己的创造,使我们的母语发出新的光芒,使我们的母语充满活力。再则,从我个人的层面来说,写作对于我是一种安慰,在写作的过程中,享受小说,我能体验到快乐,体验到一种成就感。我想,有了这三个方面,我的方向就很清晰了。我不会为了讨好读者,而去制造轻飘飘的喜剧,我希望自己是一个外科医生,我要在显微镜下,对人性的恶进行解剖与分析。在我们的时代里,在道德混乱,金钱至上的时代里,我深信,我的写作是有意义的。金钱使人变成了石头,我要通过小说,让这些石头开出花朵。

几个要素

每一个作家都有自己独特的言说方式,但作为一个作家却需要的几个必要的要素,首先是信心,相信文字的力量,可以软化那些坚硬的心灵。其次是谦卑,对人的谦卑,对于小说艺术的谦卑。再次是怜惘,不仅是对于生命的消失,即使是那些常人不以为然的事件中,也可以看到怜惘。再则是敏感,作家的心永远不能是坚硬的,而应该是柔软的,多汁的水果。最后,就是坚守,坚守自己的一种底线,这不仅是一个作家的职责,也是作为一个人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