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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湖旅店 ——写给共和国七十周年
更新时间:2019-09-30 作者:陈雪来源:惠州市作家协会
东湖旅店前身不叫东湖旅店,而是惠州绅士翟雨亭的私人别墅。这幢建于1935年的欧陆建筑,座落于繁华的东平大街之上,在一溜排的骑楼中间,显得醒目而耀眼。高大的门面,宽阔的开间,幽静的花园和别具异域风格的豪华装饰,充分显示出主人的殷实和品位。即使是在今天看来,处在高楼大厦夹缝中的它,仍然不觉得落伍和寒碜。
我在撰写“东湖旅店大营救陈列馆”的布展大纲时,查阅了不少史料。得知这位毕业于广东高等师范学堂的翟雨亭先生,曾有一个庞大的实业报国计划,他在创办建筑公司,参与惠樟公路修建的同时,还梦想建设一大批经典建筑,作为西湖的配套景点,来点缀妆扮这座古城。1938年,日本侵略者攻占惠州后,桥东木楼在火海中三日不灭,惟有这座钢筋水泥的建筑,仍然顽强地雄踞在水东大街上。
惠州城是一座有着1600多年历史的文化古城,又是东江流域繁华的商贸之地。东湖旅店毗江临街, 水陆便利, 实为黄金地带。我们尽可以想象,70多年前的桥东大街是何等盛景:骑楼栉次鳞比,商号依次排列;街市上行人熙攘,店家酒旗飘扬。身着长袍大袖,峨冠博带的商贸大亨,一身短衫的水手挑夫,在小贩的叫卖吆喝声中,步履匆匆;码头上货物成山,人来人往;江上帆樯林立,舟楫相接。一到夜晚,桅灯高照,水上千户人家,岸上万家灯火,涛声、人声交织相映,那是一幅多么令人神往的清明上河图……可恨的是,日本侵略者一把大火把这幅“上河图”烧得千疮百孔,也把翟雨亭酝酿巳久的建设蓝图烧成灰烬。当他把这座劫后余生的房子改成客栈之后,他一定没有想到,小小的一家旅馆,会与中国抗战史上一次最伟大的抢救行动结下不解之缘。
我们不妨走进“东湖旅店大营救陈列馆”,驻足在展馆里一幅幅发黄图片前,去重温革命前辈那段覆险蹈危的“抢救史”,去感受那种波澜壮阔的历史风烟。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坚持了十八天的香港保卫战以失败告终。当港督杨慕琦向日本侵略者降下白旗时,香港不再是英国人的“东方之珠”,也不再是世界的“自由港”。难道说这是香港岛的某种宿命?上溯100年前的1840年,鸦片战争失败后的清王朝,被迫签订《南京条约》割让出香港,这份租赁99年的“合同”,到期之后归还的不是中国,而是从前一个侵略者转到了后一个侵略者的手中。雪上加霜的是,因为皖南事变掀起的反共高潮,被迫辟难港九的爱国民主人士和文化名人,刚脱虎口,又进狼窝,再次陷进了日寇的铁蹄之下,处在了命悬一线的危急之中。
党中央、南方局一直在关注着香港战局和在港的民主人士和文化名人的安危。
一封封加急电报,从延安,重庆不断地打到香港皇后大道五号,在八路军驻港办事处和南方工委的缜密部署下,一场抢救文化人的大行动,旋即在粤港澳地区全面展开。
策划出四条转移路线:1香港→长洲岛,伶汀洋→澳门→广州湾;2香港→大鹏湾→坪山→惠州→老隆→韶关;3香港→九龙荃湾→元朗→白石龙→惠阳→惠州→老隆→韶关;4香港→长洲岛→汕尾→海丰→惠州→其它地方。四条线路,两条跨海,两条水陆并举。由于日军控制了海域和渡船,八路军办事处与广东地方党组织选来选去,都只有选择东江经过惠州这条线路最为稳妥。虽然这条线路最长,关卡最多,日、伪、顽、匪最集中,但经廖承志,连贯,乔冠华实地考察,这条线路的有利条件也不少:一有健全的地下党组织,二有东江游击队的坚强武装,三有良好的统战工作基础。最危险也最安全,虎口拔牙,将计就计,租下东湖旅店这个要塞之地作为秘密中转站。
于是有了地下党卢伟如,作为香港昌业公司老板的身份,住进了东湖旅店;有了廖安祥带着廖承志的密令来惠州开办“源吉行”,秘密协助卢伟如开展工作;有了茅盾夫妇烹饪的“风味鸡”年饭;有了陈永保护邹韬奋“早出晚归”的故事。从1942年1月初开始,第一批文化人茅盾夫妇,胡绳夫妇,戈宝权等20余人在1942年的除夕夜,来到东湖旅店,接着是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第五批,邹韬奋是最后一位来到惠州的贵客,国民党在通缉令中申明:“抓不到活口,可就地惩处”。惠州地方党组织,东江游击队为了保证他的绝对安全,将他改名李尚清,由陈永及卢伟如的妻子陪伴他“早出晚归”, 躲过了敌人的一次次搜捕和追杀。
短短的几个月,200余位文化名人从宝安白石龙来到惠州,在东湖旅店秘密中转,再沿江北上,陆续转至大后方。一段艰难而惊险的经历,让一大批文化名人写下了诸多的回忆录。茅盾的《脱险杂记》,胡绳的《关于东江纵队的一点回忆》,戈宝权《从香港到东江的日子》,夏衍《脱险记》,廖洙沙《东江历险长留念》等等,真切地回忆了七十多年前,在粤港澳地区展开的这场悄无声息,又震惊中外的秘密大营救行动,热情地讴歌了广东地方党组织和东江游击队的丰功伟绩,真实地记录了战火纷飞中各自的酸甜苦辣,也记录下东湖旅店,在二万里大转移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
极具戏剧性的是,住在东湖旅店顶层的是国民党187师师长张光琼。这位当年身兼惠州警备司令部司令的张少将,在1942春天,也在煞费苦心地做着同一件事情。他设立“港九难民登记处”,确认身份发给通行证,在码头客栈增卡设哨,严查过往行人,目的就是为了拦截捕获这批文化名人。而楼下的共产党人,则是想着如何躲过敌人的重重封锁,把文化名人一个不漏地安全转移出去。这一年的春天,在东湖旅店的同一幢楼里,国共两党同楼异梦,双方不知熬过了多少不眠之夜。至于数百名文人,是如何在张司令戒备森严的眼皮底下溜走,又是如何弄到数百里水路的一张张通行证,这一直是张司令难解的心头结。直到解放广东时,张光琼率部投诚之后,共产党人才向他揭开了当年的诸多谜底。
东湖旅店历经了七十多年的风雨岁月,没有苍老,历久弥新。尽管水东街今日的风物楼宇,花草树木,已与当年殊异,但流淌的江水仍然是一条写满记忆的河床,泛起的浪花正是永不沉寂,脉脉跳动的红色基因,这曲气撼山河的英雄壮歌早己融进了共和国七十华诞的雄浑旋律之中。
(原发:中国文艺报)
作者简介: 陈雪,中国作协会员,惠州市作协主席,《东江文学》主编。作品散见《人民文学》、《人民日报》、《中国作家》等报刊;出版《东征!东征!》、《时光印格》、《东坡寓惠诗文选注》等12部,先后获“冰心散文奖”、“当代散文奖”、“人民文学征文奖”、广东省‘五个一’工程图书奖、电影奖等;有作品收入《当代散文精品》、《高中语文阅读训练》、《高考模拟试题》、《中国散文排行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