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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文丰 | 静是人须有的生态姿态

——华海生态随笔集《一声鸟鸣》阅读札记

更新时间:2020-10-21 作者:杨文丰 来源:《中国环境报》文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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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散文近年持续升温,有一批诗人、作家近年踊跃加入了生态散文创作的行列,著名诗人华海是其中之一。

华海是国内生态诗歌的倡导者,曾出版诗集《华海生态诗抄》、《静福山》等生态诗歌多部,以生态诗歌闻名。他倡行的生态诗观、创作的生态诗,得到众多诗人、学者的关注,来自国内外的一批专家、诗人,曾云集清远举办“生态与诗歌暨华海生态诗歌国际学术研讨会”。日前,华海先生寄赠我新著随笔集生态笔记《一声鸟鸣》,我仔细披阅这本生态笔记 ,深感华海的随笔笔墨,与一般诗人和散文家的笔墨颇有不同,他的生态随笔与他的生态诗,存在美妙的内在联系。

在这本生态笔记中,华海静心地与鸟对话,与一草一木对话,与山对话,静心地注目动物植物的生存,体验大自然的哀荣喜乐,全书给我最大的感受是:在自然面前,一个人如若心静,必能去除人类自我中心主义的自大狂妄,必平和而至谦卑,文字,也必能去除自大狂燥而至静,易于营造人与自然和美交融的境界。

生态随笔集《一声鸟鸣》,已然臻及这种境界。

华海这本生态笔记弥漫着的静,与他居家附近的静福山,他系列诗歌虔诚、坚持和认真表达、推崇的静福山,与静福山的静,一脉相承,遥相映衬,感染着人前去听懂“静福山”的静。

你要听懂静福山的语言,就得坐到蛐蛐和鸟雀的

鸣叫声中  伏在大叶榕树根浮动的气息场里

还得闭上嘴巴 静下心来


许多人还没有来过静福山

也就无缘听到那句神谕——

静下来吧

静下来就会有福

——华海:《静福山系列》

华海在诗集《静福山》收入的《静福山记》里云:“静福山方圆十余里,古柏苍松竞翠,葛藤野花繁茂。四五百载古树随处可见,名曰:刺栲、甜椎、苦椎等,时见三四人合抱之木。山中四季分明,动植物随节气而更替。冬日落霜,偶或飘雪,为‘岭南凉墟’之地。清凉、纯净、宁静,略带荒野气息,可让身心置于偏远。”如此的静福山,其静,已不仅是名字的静;一座弥漫宁静的静福山,在华海眼里,更不只是大自然的代表,而是大自然的象征。

静,已然成为华海心身投入大自然的姿态——生态姿态,这是一种低的姿态,与谦卑,业已水乳交融,互相促进。他在《阳光和雨水》里,“想起先哲的老子所说的自然,可能就是顺其自然,自自然然的样子吧?在自然面前,生命的意志和欲望在低下去,低到旭日之下,绿树之下,成为一朵含露乍开的栀子花,单纯、洁白,纤尘不染。这时候,大千世界趋于宁静、平和,我开始学习不再把自我的情绪强加于别的事物,开始学习谦卑。”

确实,人在自然,须不再浮躁,也唯有入静的心境,以发乎内心的谦卑——静下来,谦卑下来,才能不断走近人与自然 “物我交融”的佳妙状态,这真应当成为我们面对自然的姿态,不妨杜撰个词儿,称这种姿态为“生态姿态”。

“体验自然是与自然建立联系的第一步,随时随处都可以进行这种内在的体验。感官畅开、心灵的凝注,总是会让人有新鲜的感受并唤起愉悦的心情”(《一个人的桃花源》),也沉醉谦卑的静。静,在华海那里,是他面对自然的最佳状态,也是他认识自然的心灵钥匙。静中,他体验季候的轮回,节气的轮转,感恩自然之道。

翻开华海的生态笔记,你即可发现,对各种声音时,诗人总能秉持静心,认真倾听,仔细分辨。“我曾经比较过,鸟在树林里的叫声与在我们居住的楼宇间那几棵独立大树上的叫声是有所不同的。它们在离我们太近的地方叫得有点短促。这是为什么么呢?我想原因还在我们,我们弄出的声音很响,步子很急,我们的欲望总像一团红色的火焰在燃烧、升腾,我们会随时闯到它们跟前把它们吓走。”(《鸟说》)从分辨而溯因,更从鸟声听出生态问题,不但表明静的重要,亦披露出诗人对自然怀着深深的爱。

静静地面对自然,对于华海,是纯净的、和善的、敬畏自然的“生态姿态”,容不得任何“杂音”。

在湖心岛,他曾独自凝望一只白鹭慢慢走向水边,走向一种宁静和安闲之境,当时,水面正映照出白鹭美丽的倒影,却在这时,突然“怦”一声枪响,锐利地惊醒了他(《鸟与诗》),为此他写了诗作《枪响之后》,从此每当他抬头看到鸟从天空飞过,都会本能地听到一声枪响,会想象枪响之后鸟儿坠落的那一瞬间,犹同春天的花朵凋落、坠落……

诗人对枪声的反应反常吗?不,非常正常,这更该成为人类对生态恶化的一种深刻反应,是良善回归的一种生态反应,蕴含着对自然万物深深的爱。

读华海的生态诗文,你可感受到他体验、领悟自然之美,承领自然的启示,俱是在静心中进行的。

“面对眼前的秋天,在色彩热烈的宁静中,我开始陷入一种惚恍和冥想”(《隐忍的激情》)。华海如此心身入宁静的的冥想,教人相信,他是可以触摸到自然不可言喻的力量和神秘的。

华海认为生态思想家利奥波德提出的“像山一样思考”,并“不是主观上把自己想象成一座山,而是真正进入一座山,与山林融为一体,学习自然的法则,进入生态的循环系统,和自然的脉博一起跳动。显然这体现了一种从‘生态共同体’整体出发的生态理论。”(《山中》)“人力的过于强大影响了生态平衡,必然遭致变异现象,其实这是自然法则的作用,变量的积累带来了质的改变。其实不必怨天尤人,这是自然律的必然反应,而我们从因果关系上,把它叫做‘报复’,实质上无所谓的‘报复’,只是天地运行平衡被扰乱后的一种失衡,但它又必然形成一种新的平衡。”(《季节之变》)

在华海这本生态笔记中,类似的生态发现,会常常跳入你的眼帘,这些新知,俱该是诗人在静的省思中,次第获得的。

显然,这些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的发现,如果不是“让自己低下来 低到/能看见一棵草的生长/和一只昆虫的爬行”,可能抵达吗?这些静中的发现,宛若他写的《荔枝》:“把岭南一个季节的火焰收藏在/冰雪般的晶莹中间/却把少女的嫣红留在脸上……” 让人惊艳。

依我看,这一类发现,如此静中谦卑的发现,已促进并建构出华海独特的生态哲学,这是一种“静式生态哲学”。

3  

诗人弥漫“静式诗化哲学”、充满生命体验的文字,并不乏空灵和细致,抵及“澄明宁静”的境界,诚然,如此的境界,并非完全由诗人个人秉性所致,与中国传统哲学的“天人合一”相关,与诗人接受陶渊明、王维、梭罗和里奥波德等的影响也有关。

梭罗的瓦尔登湖和里奥波德的沙乡,我奉之为“ 生态思想发源地”,依我看,静福山也属诗人着力创造的“生态思想发源地”,读这本生态笔记,因其也静,我常常会联想到梭罗《瓦尔登湖》那一泓静静的湖水,那是泉源独特、精神价值和美学价值融汇的湖水。

我与华海曾见过一面,那是 2009年夏的北京,我们受邀出席北京大学主办的“生态文学与环境教育国际学术研讨会”,在京华,华海谈笑风生,朋友们相晤甚欢,当时,我已感佩这是一位有高艺术追求、有责任担当的生态诗人!那次见面,他赠我《华海生态诗集》,近日读他的生态笔记,我从书橱中取出这本诗集,又重读《小海》:

孩子不停地

从大海里舀来海水

倒进去


在被他们叫做小海的

沙坑里养着一只海蛰

一只被大海无意中遗弃的

海蛰 透明的海蛰


孩子 三个孩子

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在傍晚的余光中

海潮 在几步外

涌过来又缩回去


孩子 不停地

用小小的矿泉水瓶

舀水 他们要盛满

这小海———


一只漏底的沙器       

这首短诗,不也是奔静的文字吗?却垒起成了一个寓言,漏底的沙器,寓示人类的生态境遇。

面对如此的生态境遇,我们人类何为?即便每一个人,都犹同用矿泉水瓶舀水、倒入“漏底的沙器”的孩子,我们也只是小小的西西弗斯,只有两种结局:其一,一直虔诚、坚持和认真,“海蛰”就能一直被水养着,不至于死去;假如再不虔诚、放弃认真的坚持,人类,在不久的将来就将陷入万劫不复的生态结局……

幸好,华海诗文内蕴的批判和警示,即便柔弱,即便“静”,也是人的虔诚、认真和坚持 ,至少已构成对“噪杂”生态失衡世界的别样抗争……


2020.9.13  四稿,于广州

载 2020年10月21日《中国环境报》文化版


【作者简介】

杨文丰,中文二级教授,一级作家。任教广东省科技干部学院。

系列生态散文“自然笔记” 以鲜明的自然美、科学美和哲理美风格独树,被誉为当下最具代表性的生态散文作家之一。

10余篇生态散文被选入高中《语文》、《大学语文》等大、中学教材及《新中国70年文学丛书 • 散文卷》(孟繁华主编)。

曾获老舍散文奖、在场主义散文奖、全国优秀科普作品奖、华文最佳散文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