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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忍的学术雄心

更新时间:2022-03-03 作者:武歆来源:广东文坛

相识李德南是在他的家乡广东信宜。他给人第一感觉,永远都是在校大学生的神情,其实他已经在广州文学艺术创作研究院工作了很多年。在公开场合他话语不多,低调谦逊,说话时很少眨眼睛,表情似乎有些单一;但与他交谈时,他始终专注地看着你,清澈的目光中没有任何杂质,内心的思绪如他根根竖立的头发一样清晰可辨。之前看过李德南评论文章,见到他本人后,更是留下极好的印象。

近十年来,我在创作之余写过70年代作家、评论家“系列印象评论”,大约有20多篇,后来停笔,但是看到李德南的瞬间,又有了想要开始写作80年代出生作家、评论家“系列印象评论”的想法。

之所以写这些文字,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读书有个习惯,喜欢在书的空白处写下阅读时的瞬间感想,有了空闲时间,就会把这些文字整理出来;二是特别想了解青年作家、评论家如何思考、怎样写作,从而也让自己保持一种不断向前奔跑的年轻心态。

与李德南别后不久,我收到他新出版的两本评论专著《为思想寻找词语》《共鸣与回响》,读完后便迫不及待写下这篇文章,说不准他是我开始写作80年代出生作家、评论家“系列印象评论”的第一人。 

这篇文章标题“隐忍的学术雄心”,是引用李德南的博士生导师、著名文学评论家谢有顺在《沉默与发声》中关于李德南的评价,这句话非常精准地概括了李德南的生活个性还有鲜明的学术姿态。

无论大学时代还是离开校园走上专业领域,李德南踏踏实实做学问,认认真真写文章,没有喧哗没有躁动,始终一派沉静,但颇有个性的学术研究和评论文章则是遍地开花。著名评论家李敬泽、陈晓明、谢有顺等,对李德南的理论研究和文学批评持有很高的评价以及抱有特别的期待,李德南也是不负众望,逐渐显示出来与众不同的批评气质。

评论家拥有怎样的学术气质和批评风度,一定与内心思考与精神向往密切相关。对于李德南来说,他的思考与精神,则是来源于哲学研究。

李德南特别钟情海德格尔。谢有顺在《沉默与发声》中有过详细的分析,“他(李德南)硕士论文研究的是海德格尔的科学哲学……那时我并不知道他还写小说,只是凭直觉,如果一个人有哲学研究的背景,转而来做文学研究,一定会有所成的……德南在硕士期间就愿意去啃海德格尔这块硬骨头,而且还是关于科学哲学这一学术难点,可见,他身上有一种隐忍的学术雄心”。

酷爱哲学并用哲学思考去压住自己的思想阵脚,这为李德南批评风格的建立,奠定了重要的理论基础。

放眼世界,许多优秀作家、评论家都有过学习哲学的经历。譬如“诺奖”获得者、墨西哥诗人帕斯,14岁就进入大学,学的就是哲学和法律,一生中始终没有离弃哲学,如今梳理他的文学思想轨迹,无论是诗歌创作还是文艺批评,在帕斯的身上都能找到清晰的哲学印迹,他对事物精辟透彻的剖析,显然得益于他持之以恒的哲学研究。

在我并不宽广的阅读中,中国青年评论家有哲学背景的似乎不多。李德南是我较为熟悉的青年批评家中第一个。

李德南的哲学履痕以及由此延伸出去的思想,始终贯穿在他的评论中,能够看到一条清晰的路线。他在《空间的凝视与思索》一文中,曾经表明自己的观点——“新世纪以来的城市文学和之前的城市文学相比,所涉及的经验范围有较大的拓展。这种拓展,又和空间的生产与拓展有很大的关系。在现代思想的视野中,空间本身就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应该承认,这样的思考来源哲学的研究。因为任何学科都不是孤立存在的,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与其他学科紧密相连,从哲学出发、哲学与其他学科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法国数理学家帕斯卡尔,他的思想便有着缜密的哲学内涵;西方现代哲学的奠基人笛卡尔,还创立了解析几何以及对光学理论的深入研究。

海德格尔对李德南影响很大,阅读他的文学评论便能够看得非常清楚,他在研读海德格尔《林中路》《演讲与论文集》等著作中,读出了哲学构建的“庞大而严密的系统”,并且勇敢断言,就是海德格尔一再提到的“座架”或“集置”。

阅读李德南的评论,并非因为哲学缘故而显得离地千丈,而是感觉他把深奥的哲学理念在经过深度思考后化作自己的思想。这让我想起卡洛斯•富恩特斯说过的一句话“小说是获得自由的工具,因为没有一部小说和历史无关”,那么以此认定再进行推演,也可以认为“哲学是批评的权杖”,因为所有的批评都能找到哲学的思考。也正因为这样的理念,“海德格尔”这根“权杖”经常出现在他话语的关键之处,比如在《加前缀的现实主义》一文中,李德南说“其实早在多年前,海德格尔就指出,西方历史是由这样三个连续时段构成的:古代、中世纪、现代”。由此可以推断出来,李德南对中国历史的认识,肯定也有来自海德格尔思想的借鉴。

李德南的学术研究以及文学批评,始终保持清醒的理智,并从海德格尔出发逐渐扩散到其他哲学家。难能可贵的是,年轻的他并没有不分青红皂白的顶礼膜拜,而是始终保持理智的分析。在《不“理想”的文学批评》一文中,李德南勇敢地讲道“法国哲学家当中有很多人,比如说萨特、巴特、波德里亚、德勒兹等等,文章也都写得特别漂亮,可是在学理层面,又经常经不起推敲。他们的写作有很浓的策略成分,在讨论问题时,一旦学理层面遭遇困难,往往会选择用含混的、诗意的语言来掩盖言说中的漏洞。波德里亚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代表。那时候,哲学课堂上常见的讨论对象除了他,还有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黑格尔、康德、海德格尔等等。”

由此可见,海德格尔等人的哲学思想,不仅滋润着李德南看问题的思想,同时也在强悍着他的批判精神,由此让他始终保持自省、思考、怀疑、批判的立场,始终拥有独立思考的治学精神。 

生活中的李德南,性格貌似柔和,但只要来到“批评现场”,只要面对文本,他好像立刻变了一个人,变得异常锐利,谦虚的声调变成强硬的声音,他绝不留任何情面,好像一个个哲学家时刻在提醒他,千万不能忘记文学批评的初始功能,不能丧失批评家的责任。

所以李德南在《文学批评的危机时刻》一文中亮明自己态度,“一个具有强悍的主体性的批评家,必须具有求真意志和讲真话的勇气,要敢于坚持自己的立场并且能为所熟悉的理念、所热爱的文学而申辩。如果一个批评家不能坚持做到这一点的话,那么他就失败了。”大概他感觉还没有说透,于是继续阐释自己的看法,“评论家应该比作家看得还清楚,应该有一种照亮的能力。这种照亮,既包括阐明作品的优点,也包括照亮作家、作品在思想上的盲点和审美上的盲区。”

在《无限的任务》一文中,李德南则是更加强硬,把“匕首投枪解剖刀”对准评论家阵营,他说“在不少文学史研究者看来,文学批评是一个没有什么难度、几乎人人都可以涉足的领域。很多批评文章写得如此轻率,不过是复述作品的主题和情节,并没有提供什么高明的见解却照旧可以发表,批评家也照旧可以获得关注度”。

正是因为内心时刻警醒,我们才看到李德南众多文章中,始终保持批评的力度、保持批评的前瞻性。所以他才发出强有力的声音——“当代文学批评还需要对未来具有判断力。当代批评应该既有现场性,也有预见性。”

所以,李德南在《当代长篇小说经典化的三个问题》一文中,提出了自己的观点,“要推进中国当代长篇小说经典化的进程,首先要注意的是,研究式的重读还有待加强。对于中国当代长篇小说而言,它的经典化过程往往包含着以下的部分:现场批评式的解读、文学史的确认和研究式重读”。以及,“经典化的方式还不够多元,也是长篇小说经典化过程中应该注意到的问题。长篇小说的经典化,离不开学院学者和学院批评家的参与。”

康•帕乌斯托夫斯基在《金蔷薇》中曾经说过一句话“并非所有的渔夫都能生还,尽管几百年来渔夫们都是如此出海打鱼”,那么延伸到批评家的工作,批评的工作并非没有危险,可能会招来指责、苛求以及围攻,但真正的批评家永远都是勇往直前。

李德南的立场和观点,通过他的批评文章,清晰透明的表现出来——没有批评性和预判性的批评家,不会是合格的评论家。

1983年出生的李德南,现在是中国现代文学馆特邀研究员、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创意写作专业导师,同时还是广东省首届签约评论家。他已经有着开阔的前程,再加上他的勤勉与虚心,未来定会拥有更大的成绩。

我始终认为,具有个性的作家、评论家大多是沉静之人,只有隐蔽自身的同时,才可以不受“现场”影响,思维也才能更加敏锐,才能让思想的触角始终坚挺在文坛前沿。

我想到葡萄牙最具现代性的诗人佩索阿,在他一生中少有引人注目之处,但并不妨碍美国“评论教父”哈德罗•布鲁姆在《西方文学经典》中,把佩索阿与但丁、莎士比亚、普鲁斯特等人排列在一起。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佩索阿的方向,是所有沉默思想者前进路上最鲜明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