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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与人工智能的比赛才刚刚开始”

——中国作家协会党组成员、副主席、书记处书记,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李敬泽专访

更新时间:2023-06-27 来源:广东文坛

“其实一切都与文学有关。”这句话于李敬泽而言,并非一句漂亮的口号,而是他在多次身份转换与实践探索中得出的切身体会。

从主编到评论家再到作家,李敬泽一直在文坛深耕,参与和见证着中国当代文学发展的动态过程。

随着人文谈话视频类节目《文学馆之夜》的播出,李敬泽的又一个身份为大众所熟知: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这次,他立足文学馆,从文学出发,走向更为广阔的大千世界。

3月24日,李敬泽来到广州,先后参加了全国文学馆联盟会议和花城文学院的成立仪式。

在他的思考中,技术迅猛发展的时代,文学馆该如何发挥其功能,让文学抵达无穷的远方和无数的人们?在一次又一次的身份转换中,李敬泽对于文学的理解又有何变化?

为此,记者独家专访了李敬泽。

用新思维打开文学的边界

羊城晚报:《文学馆之夜》这个节目的策划初衷是什么?

李敬泽:《文学馆之夜》旨在谈论与文学有关的一切,同时也面向人们切身的生活经验、此时此刻活跃着的知识与思想。

正如鲁迅那句著名的话,“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也都与文学有关,同时文学也要努力地走进无穷的远方和无数的人们。这个谈话节目就是这样的一种尝试。

我希望通过策划这个节目与社会各界专家对话,用新思维打开文学的边界、呈现文学的魅力。

羊城晚报:中国现代文学馆的文学资源非常丰富。在您看来,我们该如何活化利用这些资源?

李敬泽:面对丰富的文学资源,在坚持保护第一的前提下,我们还要用科技创新、数字化传播、社会力量引入等手段,有效地活化利用,让文物说话,让历史说话。

中国现代文学馆是中国第一座文学博物馆,也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大的文学博物馆,收藏了现当代诸多文学大师的珍贵手稿、书信等众多文物。

这些弥足珍贵的藏品,穿越岁月的洗礼,历经时代风雨,撑起了一个国家的精神脊梁。这些藏品不能只放在库房里好好保护,而是要想办法让它们发挥作用。

所以在《文学馆之夜》这个节目中,我们把这些资源利用起来了。视频节目拍摄地的会客厅中陈列的书籍、照片、文具等,都是从中国现代文学馆90多万件藏品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平时难得一见。

其中包括萧军先生收藏的鲁迅像、朱自清先生“抗战”后回清华大学时使用的皮箱、曹禺先生用过的镇纸等。

接下来,我们还会通过各种方式来活化利用这些藏品,包括办展览等。目前我们也在跟视频平台谈合作,想把每一个文物背后的故事通过视频的方式呈现在大众面前,将其文化魅力更广泛地传播出去。

创造新场景焕发新活力

羊城晚报:除了《文学馆之夜》,近年来,中国现代文学馆探索了很多新的发展方向,比如入选网红打卡地、推出数字藏品等,紧跟潮流。这些都很引人注目。

李敬泽:就中国现代文学馆而言,我们的基本方向是如何构建新的发展格局,提高公共服务能力,让文学走向大众。大众有新的文化、文学需求,但是如何凝聚、引领这种新的需求,是需要我们为之努力的。

文学馆其实就是文学走向大众的一个有形的场所。早在20世纪60年代,法国作家安德烈·马尔罗就提出“无墙的博物馆”的概念,强调博物馆与受众之间物理距离与心理距离的消弭。

其实文学馆也是这样。一方面它是有实体的建筑,另一方面,文学馆也应该成为无墙的,乃至“云上”的文学馆。今天数字技术不仅让文学不再受“墙”的限制,还让文学能够通过现代传播技术,以数字化的形式走进人们的日常生活。

羊城晚报:您一直强调让文学抵达大众,但是在很多人眼中,能进入文学馆序列的文学基本都是经典文本。在您看来,该如何将高雅的“文学”与接地气的“日常”勾连起来?

李敬泽:有时候很多人会感觉文学是高高在上、不可接近的,这恰恰是因为我们工作没做好。好的作家、作品应该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场景抵达读者、抵达老百姓。

在我看来,文学馆就会成为文学链接广大读者、广大民众的桥梁和纽带。大众对文学的需求是广泛存在的,我们需要发挥我们的想象力去开展工作。

对于文学,我是有坚定信念的,不管时代怎么发展,文学肯定是我们这个民族精神文化生活中最基本的力量。

这种力量并不意味着我们这些做文学工作的人可以躺着不动,反而是要不断创新,通过创造新的场景、新的机制,去焕发文学的生机与活力。

文学在变动中坚韧生长

羊城晚报:这次全国文学馆联盟年会的主题是“以数字化赋能文学推动公共服务职能建设”。在您看来,该如何以数字化赋能文学馆的发展?

李敬泽:说实话,今天我们依然在探索的路上。当前数字技术变化太快了,我们在数字化上的进展有限。我也总担心,正在尝试的转型还没成功,技术又发展了,媒介也随之变化,前面所做的一切可能又归零了。所以我们要先找准方向。

而且数字化过程中,不仅仅是技术问题,根本要义还是创造新的应用场景。要先去探索和创造新的应用场景,再来搭建和推动数字技术平台的建设。这方面还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

羊城晚报:您也曾强调这个时代需要我们拓展甚至发明新的文学性,需要我们开拓新的文学边界。这种不断扩大的趋势,是否会模糊文学本来的面目?

李敬泽:文学的面目并不是像人一样。每个人的面目都长得差不多,无论老点或者小点,基本上都固定了。文学也不是一个固定的建筑,有大厅、有厢房,盖好后就不能动了,一动就得拆墙。文学的形态是不断变化的。

中国古典文学也是,不管是词还是曲还是小说,都不是自古就有的,而是在不同时间点上,在人类精神生活的不断扩展中,文学才获得了新的形态。

现代文学就是一次文学的巨变,不管是语言还是题材都变了。但是文学并没有变得不存在了,反而更坚韧地生长开来。未来随着社会的变化,我相信文学还会不断变化。

所以,如果非要比喻的话,在我看来,文学更像一条江河或者一片流域,是变动不居的,在行进的过程中海纳百川,要不断地去寻找和探索自己的新领地和新方向。所以我并不担忧这个问题。

在技术挑战中证明文学的力量

羊城晚报:当下,文学生产所面临的一大难题便是如何应对技术的挑战。在您看来,ChatGPT在全球的火爆会给文学的发展带来哪些影响?

李敬泽:人工智能的发展当然是一件大事。我们不要以为这件事离我们很远。这件事离我们很近,甚至是近在咫尺。

今天,ChatGPT可能会使得我们很多书写变得无效,你写了半天可能还不如它写得好。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重新站在文明和文学的根本点上去考虑问题:什么是我们人的创造,什么是让我们人之为人的东西?

我们需要重新回到创作的原点和本意上去思考:在这个技术飞速发展的时代,我们如何真正使人继续成为创造者,既是自我创造,也是在不断创造世界的人?我觉得这是非常重要的。

现在常有人将一些伟大的作品拿来跟人工智能的出品相比,由此说明好的文学不会轻易被取代。但是我们要知道,ChatGPT其实才刚刚出来,还有极大的发展潜力和空间,而伟大的作家作品往往百年难遇。这场比赛现在刚刚开始。

这样说并不意味着我对人类没有信心,恰恰相反,我对人类有着充分的信心。只不过随着技术的发展,我们对人之为人的创造力也有了更高的要求和渴望。

我们不应辜负这个时代所给予的特殊考验和挑战,并在这种考验和挑战中去证明文学的力量,证明人的力量,证明创造的力量。

羊城晚报:那在您看来,我们正从事的文学创作,究竟还有没有更新的可能?

李敬泽:记者喜欢问这样的问题,但其实这不可能开出一个简单的药方。至少我开不出来。

每个时代的文学是基于每个时代的作家甚至是作家和读者的共同创造,这个创造于此时此刻而言,它一定有一部分是未知的,也是让我们满怀期待的。

但创造不是凭空而来的,创造都是在时代条件下产生的。时代不断发展,生活、技术、经济、社会等条件也在不断变化,这种变化就会要求文学作出回应,也给文学的创造提供了新的空间和可能。但是具体怎么创造,要看每一个作家的具体探索。

羊城晚报:文学在变,文学评论是不是也要变?

李敬泽:当然。文学评论从来不是就文学谈论文学。

文学评论作为文学与公众、与社会、与文化之间的中介,它永远是就世界来谈文学的,它肯定是在一个更广阔的视野里来评价文学作品,也是从更广阔的世界来与文学作品对话的。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肯定需要批评家们不断拓宽自己的视野。  (来源:羊城派 作者:孙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