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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燕萍 | 陈崇正《悬浮术》:在虚幻与现实中沉浮

更新时间:2023-12-22 作者:吴燕萍来源:作家出版社

初见《悬浮术》,是在四月的一个雨天里。那天,雨淅淅沥沥地下,夜色昏暗迷离,屋檐上有雨雾缭绕,池塘边的烟雾也在夜灯下如丝如缕,袅袅升起。刹那之间,一时恍惚,在这忽明忽暗的光与影的变幻曲中,不知置身的到底是虚幻的科技还是现实的世界,“悬浮”二字就这样升腾在心间。

真正走入《悬浮术》,是在今年的暑假里。漫长的假期,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去细细品味,慢慢解读。窗外烈日当空,室内安静如初,再次与悬浮术相遇,恰如故人相见,亲切,投入,乃至沉浸其中。我想,好的作品就是这样,如一棵老茶树,乍见粗糙朴实,待到慢品细思,却如甘泉般味醇质优,令人回味无穷。向来坚信,读一部好的作品,就是要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时间,让时间在专注与获取中安然度过。

故事是从一阵电话铃声开始的,跟着曲灵和戴友彬的脚步,我开始走入了一个虚幻的世界里,一个貌似与尘世迥异,但其实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奇幻世界。接下来,我仿佛就是处在虚幻与现实中悬浮的那个粒子,在这个世界里跌宕起伏,浮浮沉沉,体会别样的精彩人生。

尽管世界在悬浮,可是《悬浮术》的结构,却是异常清晰分明,可谓一目了然,一清二楚。它就像是一条条不同的射线,围绕着不同的人物,再各自散射开去。它们腾挪跳跃,按照自己的逻辑,在自己的轨道里慢慢发展。

故事的情节,是从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开始的,随后向读者展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这样非常符合这个小说的整体气质——在现实与虚幻中浮沉。小说总共分为九章,每章都以鸟的名字命名,分别是“白鹤”“乌鸦”“黄雀”“鹦鹉”“喜鹊”“夜鸮”“孔雀”“鸽子”“凤凰”。

每个章节的名字分明有着各自的寓意。譬如第一章节以“白鹤”命名,就有着它独特的含义,白鹤预示着洁白、纯净的世界,主人公戴友彬的出现,对于正处于迷惘的曲灵来说,就好像是苦闷的世界外飘来的一丝温暖慰藉,多少是可以掩饰生活的失意的。这个古灵精怪的孩子,对此刻正处寂寞无趣的曲灵来说,正如白鹤的驾临,将会带来不一样的人生体验和经历,所谓白鹤起舞,我心飞翔。

在作者的精心安排下,每个章节的名字都极富内涵。譬如在《乌鸦》这章中,你会看见,这黑暗的世界呀,就如乌鸦般不忍卒读。小男孩戴友彬,离奇的身世,悲惨的遭遇,不禁让人心生“前路漫漫”的迷惘和“希望在哪”的困惑。《鹦鹉》这一章中,用鹦鹉学舌自然可以联想到,该章内容说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的故事,或许也是用他人的声音,来掩盖自己内心的脆弱与犹豫的一种方式吧,最终在他人的世界中,关照到了孤单的自己。简短的题目,丰盈的内容,这是作品的一大亮点和特色。

结构是如此清晰,内容却又是如此丰盈。小说的九个章节清晰可见,可每个章节中的叙述主体却是变化多端,有第一人称的有限视角,也有第三人称的上帝视角或者说全知视角;即便同为第一人称,章节不同,人物也会发生变化。

第一章“白鹤”中是用作家曲灵的口吻和视角来写的,无形中拉近了与读者的距离;而第二章“乌鸦”的第一人称则是戴友彬名义上的妈妈,也就是戴大维的仰慕者,通过她对戴大维的痴迷与挚爱,了解到了戴大维的一些情况,通过另一视角的第一人称,让故事在变化中继续悬浮;到第三章,干脆又换成第三人称的写法了,用上帝视角俯瞰大地,让读者清晰人物的关系及情节的走向。叙述主体的调整变化,也让故事的结构在虚幻与现实之间不断切换,于是,读者的心灵,自然也跟着这些情节和结构的变化而跟着做起了跳跃运动,变化让看似简单的结构,但在极尽可能地腾挪跳跃,让人的心灵也随之舞蹈。

如果说9个章节就像九条线散射开去,那么“桃花林”则像是一个盛大的容器,装载着故事的人物和情节,也在无形之中装载着人类的悬浮之术。“桃花林对活着的人是一种威胁,而对将死的人是一种安慰。”林子很大,有无数的人来人往;林子也很小,小到无法容下一个人的悲欣交集。无论如何,机器时代并不能离开血肉之躯,机器不冷,灵魂仍在。或许这就是作者的高明之处,借助某个载体,在不露声色之中,表达了自己的意旨所在,当然这意旨可能是不确定的,正是这种不确定性,更让读者在现实与虚幻的变化中,感受世界的多种可能性。

几乎所有的小说,都离不开人物形象的塑造,《悬浮术》也不例外。小说的人物算不得很多,但每个人物都在讲述自己的故事,离奇曲折也好,平淡无味也罢,他们都在各自的轨迹上运行,就像机器人一样——其实机器人不也是按照人的模样呈现在世界上,有时候,面对虚幻与现实这两者来说,很难说清,到底是谁模仿了谁,谁又异化成了谁。“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一株沙漠中缺水的植物,生命正在流逝枯萎,而她无能为力。”这是曲灵的自述,现实生活中的隔膜是如此清晰,电话那头的孩子又是如此亲近,所谓的现实与虚幻,其实就在一念之间。

“在虚拟里探寻真相是不够的,我们还要在现实世界里扩展自己。”因为一个不小心,你可能就会在书中读到自己的影子。无论是戴友彬,还是曲灵,还是戴大维,陈星河,钟秋婷……他们的身上,都背负着难以言说的困境,多像现实生活中的我们,谁的内心还不是饱满沧桑,但也不能因此否定总有星光灿烂的那一刻。即便是机器时代,也依然各有烦恼,所以人物的立体与多面性可知一斑。

1000个读者心目中自然会有1000个哈姆雷特,在这本《悬浮术》中,多维的视角与多项的奔赴,让作品的主题也完全可以见仁见智,各抱千秋,这也是这部作品的伟大之处吧。无数的意象,离奇的故事,才造就了作品的主旨也是变幻莫测,具有多样的可能性。

在机器时代,关于死亡的话题仍旧存在。人们往往在有限的血肉之躯中,寻找机器无限的未来。主人公戴友彬曾一语道破主题,“这个小说让我感觉自己站在现实与虚构的世界上。”小说的主题似乎有着极强的辩证性,引发人类去思考。

从彼岸看,人类的一切细微事物似乎都没有区别:草木与草木之间,山水与山水之间,甚至于身体与身体之间,看不出有什么可以让人激动的不同。但是,从遥远的宇宙或者人类的角度来看,世界终究还是在变化,变化才是这个世界永恒的真理。从人类到机器人,从机器人再回归到人类,这日复一日之间,有着无限的虚构与收割的可能。

恰如作者陈崇正自己所说:写作没有意义,表达出来就是意义所在。

这让我想到了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初读时,被它的艰涩和含混迷惑住,知道自己的道行太浅,便果断放弃。后来随着各种评论文字的不断浸染,才发现不是所有的好文字,都是一加一那样简单明了。有人说,作为文学作品,作者在塑造完作品的同时,其实作者就已经不存在了。因为接下来的时间,是留给读者的,只有读者的解读,作品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表达。所以,好的作品,不怕解读,不怕不同的人解读,唯有多向与多项,才能给作品带来丰盈的效果。

其实刚走进《悬浮术》时,我觉得我的思维就是处在悬浮的状态,有些迷惑、眩晕,完全不知自己落入的是怎样的境地,就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攫取住,瞬间只能跟着作者的节奏,踏入虚无的世界。但是慢慢地就越读越深刻体会到,悬浮的世界里本就桃红柳绿,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或许这就是作者的高明之处,在不动声色中给你无限的可能。

每一个章节,每一个人物,还有他们的对话,无不包含着深刻的哲思,像块压缩饼干,细嚼能量无限,越读越觉得膨胀。如“分离是此岸与彼岸的常态,是人与人的常态”,看是无意,实则道出了分离的实质,简单的语言,深邃的思想。“所谓灵魂的厚度是一种想象,被储存进量子计算机之中的灵魂,是没有厚度和长度可言,但是如果要让虚拟的灵魂没有呻吟之声,就需要借助我的故事和场景,让每一个灵魂都似乎经历了轮回,在不断被重置和刷新的过程中感受收获记忆的快感。”像是对主旨的高度概括,在不经意中说出的这些句子,是自带着光华的,因此也就像金子般闪耀在每个读者的心中。

《人民文学》主编施战军曾这样评价:“陈崇正借助科幻元素,以令人惊奇的想象力探触人类未来,在轻盈的悬浮飞行背后是深沉的哲思。” 施主编的话精辟独到,字字珠玑。细细品读这部作品,你会发现,科幻元素的背后,是无限的深情和深沉的哲思,值得你一读再读,细细回味。

一种悬浮,别样精彩;生而漂浮,死而绚烂。

既然没有谁可以定义自己的人生,那就让我们在现实中浮沉,在虚幻中寻真,“带着反思穿过科技的窄门”,去无限的未来,重遇人生中的各种美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