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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智富 | 邓一光《骨头城堡》兼论其他:落寞者内心的柔软

更新时间:2024-06-04 作者:陈智富来源:文学报

邓一光迁居深圳后,写了50多篇以深圳人为题材的中短篇小说,可看作他写作理念的一种延伸,他的城市文学书写,呈现出极富中国式后现代意味的独特美学风貌,拓展了中国当代城市文学的边界。

战争在人类生活中占据极其重要的位置,如何认识战争、如何以文学的方式来表现战争及人的生活,是一个永恒的文学话题。邓一光的《父亲是个兵》《我是太阳》《战将》《远离稼穑》《我是我的神》等一系列战争文学作品在当代文坛具有开创性意义,而邓一光短篇小说《骨头城堡》,显示了他文学柔情的一面。

脆弱之时,更能领悟情之重要。动情之时,更能参透人生真谛。传情之时,更能散发人性光芒。万事万物都是会速朽的,人类情感却能因为深刻的体悟而长存,如此,文学的力量蓬勃生长。《骨头城堡》在人物与人物、流浪狗与流浪狗之间的对照中,写出了人性最光辉的情感点,让人感动、深思、久久回味。

阿料与阿辉是技工学校的同学,两人在深圳合开“双记金牌猪脚饭店”。阿料看起来似乎是一位有抱负有理想的积极有为青年,试图融入全新时代,还曾批评阿辉没有同理心。在大感染到来前几天,阿料却把阿辉丢下了,去了香港地区。于是,阿料成为一个画外音,作为阿辉作出人生选择的一个隐性参照。

如果按照底层文学的方式来陈述现实生活的坎坷遭遇,那只能博得一时之同情,未必能真正敲开读者的心扉。邓一光的可敬之处,就是与这种刻意的道德伸张呼号拉开了距离,抛弃了历数苦难现实的惯用陈述方式,而是极具耐心地去触碰、去抚摸、去激起一个失败青年的内心隐疾——对流浪的本能排斥,饱含同情心地去描摹、去表现、去发扬一只残疾流浪狗的生命力——对于爱的渴望。正是通过细腻的娓娓道来,不经意间的动人细节,两个落寞者贯通了心灵交流,成为永不抛弃的朋友,找到了生存的信念和力量。

“阿料”这个名字被借用,成为流浪狗的名字,“阿料”和阿辉又成为形影不离的好友。小说结尾这样传情的文字,让人动容。每个人行走在这世间,难免会有心灵蒙尘壁垒森严的时候,但只要有足够的耐心与同理心,内心敞开便有无限连接的可能,内心的柔软便会袒露无遗,总能汲取到彼此取暖的力量。

“创作总根于爱。杨朱无书。”鲁迅先生的这句话揭示了所有写作者的初心。邓一光为笔下的人物和流浪狗倾注了大爱,因为他心中有爱,有对这个世界所有人或物的热烈飞扬的爱意。

批评家李敬泽称邓一光为“中国当代文学中写战争写得最好的作家”,那是因为邓一光对战争的思考与书写从来都是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上予以关怀,直面人心中最薄弱的软肋,能够让读者引发强烈的共鸣。邓一光曾在以战俘为题材的长篇小说《人,或所有士兵》新书发布会上说过:“它只想告诉人们,人最可贵的不是英雄品质,不是理性精神,而是具有软弱和恐惧之心,这是上苍给予人类阻止自我毁灭的最后法器,正是因为有了它,我们才有可能,或者说最终不会成为魔鬼。拥有捍卫恐惧的权利,人类才能继续前行。”这让读者意识到他的近年写作重心,不仅没有远离过战争文学,而且从来没有放弃人道主义立场,始终关注战争中的个体命运浮沉。

邓一光2009年举家迁居深圳后,写了50多篇以深圳人为题材的中短篇小说,堪称现象级深圳书写,亦是他的创作理念的自然延伸。邓一光关于深圳城市书写的中短篇小说,大抵分为两类,一是写实的,有着明确的写作契机、题材、城市符号,比如《宝安民谣》《光明定律》等;二是写意的,重在一种模棱两可的意绪的表达,可以进行多义性解读,比如《猜猜云彩》《豆子去哪了》《深圳河里有没有鱼》《一步之遥》《香蜜湖漏了》等。借用他的说法,这类有意味的小说可算作是“预言性小说”。邓一光曾阐述:“小说的预言更多表现在人们日常生活价值观揭示,涉及的是人物精神异化或扭曲,以及命运兆示。文学的一个重要要素是人的意志和自由精神,它要求作品应该表达未曾涉及的人类本质和人性深度,这就要求不断的反思、探索和求真,在正统的价值讲述未曾涉及的领域里展开故事。”由此可见一位优秀作家对自己精神劳动的苛刻要求与雄心壮志。

在邓一光笔下,一个个普通人的故事,既是真实的,又是想象的,勾勒了他内心所指认的那座国际化城市画像。这难免不让人想起英国作家狄更斯在《双城记》中的那句名言,在深圳,身处时代洪流的形形色色的个人的悲欢离合,是他最在意的,他的城市文学书写,呈现出极富中国式后现代意味的独特美学风貌,拓展了中国当代城市文学的边界。

从这个角度来审视,能够更加体察邓一光的《入侵物种》《风很大》《如何走进欢乐谷》等流浪猫狗题材的系列小说的良苦用心。尊重并捍卫每一种生命的权利,本应是每一种生命相吸的自觉使命。比如,《入侵物种》讲述主人公易谷丁如何与抑郁症抗争的故事,在心理治疗师陶大夫的建议下,易谷丁选择了志愿者工作,去帮助公园里散落的流浪猫。“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无所作为的入侵者,不知道入侵了谁的领地,又被谁入侵了,对任何系统都没有建树和破坏。”易谷丁的反思正是自我疗愈的方式之一。

相比于《入侵物种》的单向反思,《骨头城堡》的思考维度是双向的,特别是对于生命意义的探问,更具有超越性,更启人深思。正如心理学家维克多·弗兰克尔在《活出生命的意义》中写道的:“爱是直达另一个人内心深处的唯一途径。只有在深爱另一个人时,你才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的本质。通过爱,你才能看到所爱的人的本质特性,甚至能看到他潜在的东西即他应当实现而尚未实现的东西是什么。只有通过爱,才能使你所爱的人实现他的全部潜能。通过使他认识到自己的所能和应为,他就会实现自己的潜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