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标题
内容
野松 | 触动灵魂的真诚写作
——倩娜散文集《凛冬将至》读后
更新时间:2025-02-13 作者:野松来源:广东作家网
认识倩娜已经有三十几年了。她的散文,我既熟悉又陌生,既陌生又熟悉。所谓既熟悉又陌生,是她的散文写作风格一直坚持抒写生活的沉重与历史的沧桑,而视野却又不断开阔,思路不断拓展,思考不断深化,让其散文写作在穿越历史与现实之中更加厚重,更具感人的力量。所谓既陌生又熟悉,是她的散文写作在不断创新中,坚持让高蹈且优雅的灵魂贴近现实贴近生活,让人间冷暖始终充盈于她的文字,让她的文字在无声中叩响读者的心弦。近日,我终于可以在闲余静读倩娜最近出版的散文集《凛冬将至》,可以说是边阅读边擦眼泪,边擦眼泪边阅读。
为什么倩娜的散文会让我读得如此感动呢?是因为倩娜的散文写作是真实写作,是真诚写作,是疼痛写作,一句话,就是触动灵魂的真诚写作。
我所说倩娜的真实写作,是倩娜的散文所写的,大多是发生在作者身边亲人、亲友和熟悉的前辈老师身上的故事与事情,和我们所了解的真实社会现状,以及我们足下这片土地所曾发生过的真实历史事件。如在《凛冬将至》一文里,作者所写的她的婆婆住进养老院后出现的各种情况与情景,由此而看到其他像她婆婆一样的老人在养老院的生活处境,而想到自己在六十九岁就因病住院仅仅十七天就溘然长逝的母亲,继而回忆起小时候跟随外婆与父母去乡下的一座山丘给舅公扫墓的情景,再而回想起与先生送别婆婆生离死别的情景,无不真实地表现了作者以及亲人们面对死亡的真实情感,尤其是一些细节,无不深刻地表现了人性的真实,感人至深,如对作者的先生在火化间看到自己母亲被推入火化炉那一瞬间的真实描写:“当先生在火化间看到那具曾经生动鲜活的肉身转眼间被推入火化炉化为灰烬,之前还一直极力克制着自己情绪的他一下子抓狂了。似乎他突然后悔在那张火化确认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似乎他感觉自己成为母亲肉身的刽子手。他抓着火化间的窗铁枝,大声呼唤着‘妈妈、妈妈’。”真的让我读出了眼泪,心痛如绞。
我所说倩娜的真诚写作,是倩娜的散文写作,坚持“修辞立其诚”,以一颗真诚之心回首往事,缅怀历史,思忆亲人,悼念师友,所诉之情,无不真切,无不感人肺腑。如她的《莺声如诉》,文章一开始就写下了直抵人心的一句:“那个夜晚,我在病房俯身吻了吻母亲的脸颊。”文章通过回顾自己与母亲之间的往事,回忆母亲在以纺织藤席维持家庭生计的艰困中对粤曲的喜欢与热爱,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曾登上新会城最大的露天中心舞台表演粤剧的风采英姿,尤其是在外公外婆的历史问题得到昭雪平反之后,尽管时年已逾三十岁,虽只有小学学历,却通过夜校各种恶补,挑灯夜战,奇迹般取得中师学历而成为一名小学教师,退休后又于所在社区组建了一个曲艺社并肩挑大梁等来思考曾经的过去,通过自己与母亲特别是与晚年母亲的相处,来思考现实生活中亲人之间的心灵沟通问题,来表达自己对生命意识的体验与每个人成长中某些方面人性欠缺的觉醒。《当宽宥成为一种不可能》一文,通过外婆与外公的婚姻裂变而带来的家庭变故,真诚地表现了人间的沧桑、世态的炎凉,个人在特定历史环境下的辛酸曲折,以及悲惨命运,真诚地抒写出了时代之痛生活之痛。作者在文章最后的真诚追问,更是发人深省:“我们最终没能等到外婆的醒来,等到的,是外婆的几滴泪水像黏涩的树脂从她的眼角渗出。/今生,我已经无法向外婆追问,那泪水,想述说的是什么。”而《异数》一文,更是真诚地告诉人们,个人的悲剧,家庭的悲剧,何尝不是一个时代的悲剧一个民族的悲剧?《追忆孙道临老师的泪水》《恩师杨羽仪祭》诸文,亦同样写得十分真诚与深情。
我所说倩娜的疼痛写作,是倩娜的散文写作总是那么深刻细腻,深入人性,深铭人心,真实地抒写出人间的苦难与痛楚。作者来自于对现实生活,对历史情景的思考与叩问所带来的内心疼痛,总是自然而然地流泻于她的文字之中,同样触动着震动着读者的心弦,同样给读者带来比较强烈的疼痛感受。如放在这部散文集的首篇《执子之手》,就通过一个夜晚,作者倚床,在揉搓儿子小手的同时阅读骚体诗《胡笳十八拍》来展开丰富的联想,来抒写东汉末年名臣、著名学者蔡邕之女蔡琰的悲剧人生。蔡琰是才女,通音律,善辞赋,精书法,本应坐享生活赐予的甘霖雨露,却因东汉末中原大乱诸侯割据,原本归降汉朝的南匈奴趁机叛乱,蔡琰为匈奴左贤王所掳。曹操统一北方后,花费重金将蔡琰赎回,并让她嫁给董祀。在匈奴的草原大漠,蔡琰备受身心的折磨,凄怆无依:“毡裘为裳兮骨肉震惊,羯羶为味兮枉遏我情。”“殊俗心异兮身难处,嗜欲不同兮谁可与语”;为求得生存下去,有朝一日可回中土,只能强忍屈辱:“我非食生而恶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生仍冀得兮归桑梓,死当埋骨兮长已矣。”是盼归故国中原的决心支撑着女诗人在屈辱中苟活下来,并学会了当地的生活习惯,适应了当地的生活环境,甚至还学会了一些异族语言,学会了胡人吹奏的乐器“胡笳”,而左贤王也十分宠爱蔡琰,与她生育了两个孩子。而当有机会回故国中原,又面临着母子分离的艰难抉择。作者作为母亲,十分理解与同情蔡琰被掳北上的遭遇与得赎南归却母子分离的心情。因此,她忍不住用抒情的文字,真诚地描写了蔡琰南归前母子分离、南归途中思儿的悲伤与无奈之情,真的是:“子母分离兮意难怪,同天隔越兮如商参,生死不相知兮何处寻!”这种思国还乡与骨肉别离的矛盾与伤痛,又怎能不触动人心呢?在此文中,作者时而写蔡琰的母子分离悲情,时而写自己与儿子天伦相处的温馨,让历史与现实交织,生活与心灵互照,抒情与思考互动,从而让她的疼痛写作达到了较高的艺术水平。《碉楼,那些忧伤的眼睛》《隐匿的赤坎》诸文,亦如是,倩娜通过疼痛写作,将读者的心灵拉进与融入到她文章的情与景中,与她的心灵同鸣共振。
倩娜的散文写作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抒写中有很多的小说元素,如虚构与非虚构叙事,就在她的《隐匿的赤坎》《逃离的火焰》等散文中得到有效的运用,从而让她散文的故事性很强,可读性很强。而她的虚构与非虚构叙事往往又充满诗意,能达至南朝刘勰于《文心雕龙》中所言的“情深而不诡,风清而不杂,事信而不诞,义正而不回,体约而不芜,文丽而不淫”。
作为比较感性的女姓作家,倩娜的写作却更多地彰显她智性的一面。她善于从现实生活中去思考历史,思考生存与生命的本质,善于从现实生活中捕捉能触及灵魂的瞬那间发生的细节,并在深情的描写述说中,自觉地联系到自身,从而有效地将她对现实的忧患与叩问,对生活的体验与感悟融入其中,而令她的文字充满了情感的温度。而最难能可贵的是,倩娜对普通人的人性行为与心理描写,让她的散文充满着人间烟火气息,能给读者一种亲切与亲近感。
有时,我也会怀疑,日常生活中给人有些小资情调且十分娇小的倩娜,她写出的文字怎么会这么沉重?然而,我又多次对自己释疑:这是因为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的倩娜,本身也就有不少的经历,这些经历让她见证了时代的变迁与发展,也见证了许多的生死离别,而她也是一位善于思考的智者,她的有别于常人的深度思考必定会让她的文字沉重而有力。
成功的作家是一名精神的导播者,善于用其真诚的语言文字,来感动读者,并深化读者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感受。而倩娜就是这样的一位作家。
(此文发表于《江门文艺》2024年第4期)
野松,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诗歌与评论发表于《诗刊》《绿风》《星星》《诗歌月刊》《诗潮》《粤海风》《南方周末》《名作欣赏》《作品》等各种报刊和选本,曾出版诗集4部、诗歌评论集2部。
倩娜,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文学院第四届签约作家,江门市作家协会理事。著有散文集《去意彷徨》《写在秋天的便笺上》,长篇传记文学《梦之岛的菩提树——孙道临传》(合著),《墟顶掀开的时光书》(合著)。有作品入选《2000当代散文精品》《2004中国散文年选》《新散文百人百篇》《岭南散文新选》等多个全国散文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