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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南先 | 一部写得很隽永的小说集

——读南翔《洛杉矶的蓝花楹》

更新时间:2025-04-15 来源:人民网+

深圳特区报首席记者焦子宇在《南翔新作‹洛杉矶的蓝花楹›深圳首发》一文中报道:2024年3月9日下午,全国新书首发中心举办南翔《洛杉矶的蓝花楹》新书首发暨读者见面会,南翔现身深圳书城中心城分享新书创作。

南翔的中短篇小说集《洛杉矶的蓝花楹》所收入的八篇小说,先后为《新华文摘》《小说选刊》《小说月报》《长江文艺好小说》《思南文学选刊》等刊转载,收入多种文学年选,我都陆续读过。近日,笔者又重读了一遍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这部小说集,我觉得很有感触,以下将谈谈我的阅读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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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集中的《打镰刀》探讨了一个严肃的文化问题:随着农业生产方式的变化,带来的是一种文明的衰落。一群年轻男女都来帮张铁匠生火打铁,打镰刀的现场成为了一个村子里少有的后生男女聚会的热闹场景。彬彬收获爱情的惊喜给寂静山村里带来了一抹亮色。面对上万把新打出来的镰刀,做装置艺术的刘教授的用意与张铁匠、魏老伯的辛劳南辕北辙,结局悲喜交加,充满艺术的张力。

《老药工和他的女儿》这篇中篇小说所刻画的中药炮制的非遗传人熊炳根,精通传统手工,技艺精湛。以小金为代表的“新新人类”却崇尚现代工艺,并采取商业化模式运营销售。二者的冲突富有戏剧效果而令人回味。

《海钓》中的老客夫妇逃离都市、移居深圳大鹏半岛,写作、编辑与垂钓,过着恬静、自足的归园田居生活,小说探讨了现代化进程中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以及人与自身如何和谐共生的时代命题。小说同时展现了繁闹大都市僻静的一隅——深圳大鹏半岛的民俗风情。

《遥远的初恋》苦涩而又温馨。初恋既是“我”年轻时的伙伴水根那段还未结果便夭折的爱情,也是水根对根雕艺术梦想的“遥远的坚持”。

《竹管风铃》中从内地南来,满身才华却又生活窘迫的富阳,得到了大学同窗大宝与玲珑夫妻无微不至的帮助与关怀。他俩为病痛中的富阳寻找养老院所遭遇的难题,真实地反映了当下中国城市养老这一迫切的社会问题。爱情与友情在当下的交织呈现,余音缭绕。

《红隼》入选2023年度中国生态小说榜单。小说以一只受伤的红隼为线索,通过对鹰隼一家三口在阳台上的生活观察,映射“自闭症”儿童豌豆一家的微妙演化。作者一系列以动物命名的小说,将自然生态、社会生态与家庭生态问题融为一炉,开创了生态小说的新路径。

《远去的寄生》通过表哥寄生艰窘的往事,凸显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艰难岁月。表哥寄生是姑父唯一的儿子,他初中毕业以后入伍,在部队他不小心打烂了一尊宝像,部队让他提前退伍,这在当时已算是宽大处理了。然而,退伍以后寄生感到前途渺茫,于是他就神秘失踪了。

与小说集同名的中篇小说《洛杉矶的蓝花楹》是集子中唯一的异域题材,小说娓娓讲述了一个东西文化碰撞中的情感故事。带着念小学的儿子秋生来洛杉矶南加州大学做访问学者的深圳大学向老师,访学期间,偶遇古巴裔(二分之一中国血统)的美国籍货车司机洛斯尔,由于蹭车进而蹭出了情感的火花。一段跨国的恋情,折射了文化的冲突,亦体现了人性的幽微。

小说集封面书腰上写道:“林斤澜短篇小说奖得主南翔中短篇小说精选集,八篇故事,八个‘东亚式’人生困局,你我在当代都市中的隐秘心声”。这是对这部小说集的精当概括。

非遗是南翔写作的一个重要话题。《遥远的初恋》写到了水根的根雕艺术。《海钓》中也写到了深圳大鹏岛上的非遗。笔者不禁联想到南翔的非虚构作品《手上春秋——中国手艺人》,此书2023年2月,获得第八届中华优秀出版物奖;2020年,此书先后获得第八届“书香昆明”全国十大好书、深圳第20届读书月十大好书荣誉称号。《手上春秋》中有一篇写非遗传人《药师黄文鸿》,与小说集中《老药工和他的女儿》题材一样。此前他发表过《曹铁匠的小剪刀》,也是关注铁匠的手艺传承问题,与小说集中的《打镰刀》题材相同。

南翔对动物与人的关系也十分关注。他写过一系列有影响的以动物为主要对象的小说,如《果蝠》《消失的养蜂人》《玄凤》《珊瑚裸尾鼠》《老桂家的鱼》《哭泣的白鹳》《乌鸦》等。人类与动物之间如何和谐相处,这一直是南翔关注的话题之一。

《海钓》中,老客钓到一条大鱼。但是令人预料不到的是,苍鹭低飞,这次它们不是朝着大鱼,而是朝着钓者老客飞来,它们分别啄食钓竿,钓线,那架势不像是要吃鱼,却是要救鱼。老客得到了明白无误的信息,于是决定放弃这只鸟们要救的大鱼。在回家的路上,“他问副驾上的兵兵(一条英俊的黑黄相间的罗威纳犬,年满五岁):你是汪星人,直觉比我好啊,你告诉我:鸟为什么要救鱼,鸟不是喜欢食鱼的吗?莫非它们之间有过一次生死契约?还是出自某种神秘的本能?兵兵脸上,是一层更深的茫然”。笔者不由得想起《老人与海》这篇小说名作。“从生态文学批评视角看,《老人与海》不仅展现了人与自然的冲突,以及这种冲突给人类所带来的生存悲剧,同时也表达了海明威对极端人类中心主义的批判,以及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向往” (江晓悦:《从生态文学批评的视角看海明威的小说<老人与海>》)。在“钓鱼与放鱼”之间,老客做出了自己的抉择。虽然“空手回家了,老客心里不是失落,却是袅袅升起的欣慰”。

《红隼》通过一“自闭症”患儿对红隼这种猛禽的观察和近距离的接触,使得这位行走迟、言语迟,表情也不丰富,被归到“星星的孩子”一类的豌豆有了质的变化。小说结尾的时候,母亲发现了儿子的最新画作:一只大鸟嘴里衔着一只虫子,另一只大鸟在一旁侧脸看着它。嘴里衔着虫子的大鸟,右翅挓挲着,旁边写了五个字:爸爸喂孩子。“爸爸喂孩子”似乎也是患儿在呼唤自己在逃避责任的父亲。笔者非常欣赏南翔在自序中写的几句话:“一味的张扬生态意识并非小说之长,聚焦疾患与人性或曰情感主题也显得过于单一,将两者糅合,找到一个一加一大于二的主旨,这是我近年写作的一个择向(南翔:《如何把小说写得隽永——<洛杉矶的蓝花楹>自序》)。”可以说,这就是南翔的高明之处。

这八篇中短篇小说几乎与深圳都密切相关。

《洛杉矶的蓝花楹》的女主人公是来自深圳大学历史系副教授向老师,此次申请来南加州做一年访问学者,时间紧,没有获取彼国的基金资助,国内的深圳也只能发给她基本工资,加上其他开销,看得见的“损失”接近20万。不过去美国做访问学者,最明显的收益则是她儿子的英语成绩大幅跃升,不出三个月,秋生的口语水平超过了深圳大学的英语专业大一学生。深大每年五月一号之后游泳馆开放,向老师她每周必去两次,直到十月秋凉。她偶遇的美国籍货车司机洛斯尔,其祖先是台山人,曾回老家省亲,多次来到深圳。

《遥远的初恋》也写到了深圳,三年前,水根被“我”邀请来深圳,参观了一个拓荒牛的木雕展。后来“我”又请他来深圳南山区参加一个“非遗会客厅”活动。中秋前,“非遗会客厅”开幕式在南头古城的简阅书吧二楼举行,市区两级的“非遗”管理者来了不少,其它的是剪影、锯琴、满绣等“非遗”传人,再便是社区居民、读者及游客。活动结束以后,水根带来的根雕作品,也被收藏爱好者当场收购。

《竹管风铃》里,满腹才华,一表人才的富阳,在内地当老师,他让许多妙龄女子为之倾倒。为了逃避一个女生的热烈追求,他匆忙辞职,一路辗转,最后落脚深圳。由于不合流俗,富阳过得很艰难。幸亏他的生计得到了大学同学大宝和他太太玲珑的关照。富阳患脑梗被送去医院治疗,出院以后被送去养老院“爱晚园”都是大宝夫妇一手打理的。

《海钓》里四十出头的老客夫妇在大鹏村热心村民老罗的带领下,夫妇俩逐一见识了大鹏民俗,光是歌咏类,就有山歌、仙歌、渔歌、嫁歌……更有一些好吃的,如濑仔粉、大米饼、葵涌茶果……还有张长妹的非遗食品年糕与海胆粽。

《老药工和他的女儿》里熊药工和他的女儿梦芳受朋友邀请来到深圳,“本草坊”的传统中药手工炮制方法,与小金“杏林坊”用“南山釜”等新型药釜工具大规模快速炮制药材的方法,二者之间的冲突不可和解,最后惊动了警察。深圳有一句深入人心的口号: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但反过来说,岁月悠久、慢火细功夫也是金钱——这对传统中药的生产和炮制特别适用。而小金认为,在深圳就是一坨生铁也可以打磨得银光灿烂。

《红隼》的故事发生在深圳,两个月前,一对红隼夫妻选择了深圳坂田一“自闭症”患儿豌豆家里阳台上一只废弃的花盆,作为它俩生蛋、抱雏的温床。小说以两只红隼(其中一只雄鸟还受了伤)引出精彩的故事。

深圳特区报记者焦子宇说:“南翔教授是活跃在当代文坛的知名作家,也是深圳文学的代表性作家之一。全书故事多以深圳城乡为背景,关注境遇各异的普通人,映射出当代城乡生活,意在通过表现多种文化的碰撞之中,探寻人类的内心秘境与精神归途。”深处粤港澳大湾区的深圳跻身于我国一线城市,深圳的文学事业也得到了蓬勃发展。自1998年南下特区,加盟深圳大学以来,南翔的文学创作一直关注着脚下这方热土,他是大湾区名副其实的“热情书写者”。

结语

南翔的小说精选集《洛杉矶的蓝花楹》集思想性、知识性、趣味性于一炉,很值得读者反复咀嚼。《海钓》关于钓鱼的知识就蛮有意思的。钓鱼,分岸钓和船钓。甩秆有上投、斜投和侧投的区别,还有坐投、跪投、单臂投等多种方式。小说《红隼》中有对这种猛禽的知识介绍。《老药工和他的女儿》有许多中药知识,如伏龙肝的介绍,有对中药炮制方法润一润、蒸一蒸、炒一炒的工序的展示,熊药工对中药炮制工艺讲究精细、精心、精到,这让人叹为观止。中药材炮制方法分类很多,如净制法、切制法、炒法、炙法、煅法……这里面又可以细分,譬如一个炙法,就分酒炙、醋炙、盐炙、姜炙、蜜炙、特殊辅料炙……这样的中药知识介绍让人大开眼界。南翔不愧是教授作家,他的小说是真正的“学人小说”。众所周知,玫瑰象征着爱情,康乃馨象征着母爱,而蓝花楹的花语是什么呢?笔者阅读《洛杉矶的蓝花楹》这篇小说的时候,特地借助了一下网络。据360百科的介绍:蓝花楹,系紫葳科落叶乔木,高达15米。原产南美洲巴西,近年来中国引种栽培供观赏。蓝花楹是观赏、观叶、观花树种,热带、暖亚热带地区广泛栽作行道树,具有观赏与经济价值。它代表宁静、深远、忧郁,还有在绝望中等待爱情等含义。原来蓝花楹的花语是向老师和洛斯儿这对异国恋人感情无疾而终的象征!

南翔的小说故事性和可读性强。《药工和他的女儿》中“杏林坊”的灯牌广告被小金雇人砸烂了。小金居然恶人先告状,报警了。接下来警察对熊药工、梦芳、作家风益、报案者小金四人分别进行了调查问询。小说此处写得抽丝剥茧,逻辑性极强,真像是福尔摩斯探案艺术的现场展示。《远去的寄生》里,姑父临终前喘息着叫喊:“快,快去!快去拿一个给寄生,晚了就来不及了!”“我”以为他这是谵妄。姑父遗体的告别仪式结束以后,大家去到他生前在郊区购置的寄生斋看看,他们在地下室看到惊人的一幕:环壁都是木架,木架上放满了大大小小的石膏宝像,半身的,全身的,站立的,跨步的,全是。失踪的寄生是父亲永远的牵挂,大大小小的石膏宝像是父亲在默默地、也是注定徒劳地为儿子赎罪。

在当代作家中,就语言风格而言,笔者最欣赏两位,一位是汪曾祺先生,一位就是南翔教授。南翔用词精准,很有个人特色。在《海钓》中,老罗说老客可以起竿子了,于是“一尾银亮的挣扎跃然而起,很快从空中荡至船上”,这个句子有动作、有画面、有色彩,给人极为深刻的印象。在《打镰刀》里,刘教授向别人介绍说,美术老师也各有不同,“有攻油画,有喜国画,有做雕塑,有搞版画……”他自己以前学的是水彩,“后来油画与国画并举,工笔与写意同伴;再后来着眼于各种视觉艺术的打通,平面和立体齐来,装置和行为联手。”在这个段落中,“攻”“喜”“做”“搞”等单音节动词的使用,准确而富有变化。“油画与国画并举,工笔与写意同伴”“平面和立体齐来,装置和行为联手”等对偶句式的使用,整齐划一,摇曳多姿。笔者还发现在这部小说精选里,南翔使用了许多俗语、谚语、歇后语等,比如“瞌睡送来枕头,恰好!”“丝瓜瓤对南瓜心,不投缘”“鸭子煮烂了,还剩一张嘴硬!”“老鼠看王八——对得上眼”“送把梳子给和尚——看走眼了”“猴子戴眼镜——假装斯文”“针尖上落芝麻——难啊!”“用一床被单洗脸——大大方方”“矮脚蹬高过了桌子——没大没小”……这样的用语符合小说的具体人物、具体情境,很有生活情味。这些词语的使用,也体现了学者南翔教授可爱的一面。

南翔在小说集自序中说:“如何把小说写得隽永,这是每一个有志于将小说写好的作者的追求。”笔者认为,《洛杉矶的蓝花楹》就是南翔写得很隽永的一部小说集。

作者介绍

陈南先,文学博士,广东技术师范大学/广州理工学院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