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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艘渔船横渡太平洋!硬核的广东侨乡史藏在这本书里

更新时间:2025-06-05 作者:影子 熊育群来源:南方杂志

2023年,作家熊育群的长篇小说《金墟》出版,讲述了一个跨越百年的华侨家族故事。小说以广东江门开平、台山一带的华侨历史为背景,融入了真实的历史事件、鲜活的人物命运,以及赤坎古镇的风土人情。

近日,中共广东省委宣传部公布了广东省第十三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入选作品名单,《金墟》成功入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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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墟》。摄影:刘家业

该作品荣获上榜“第七届长篇小说年度金榜”,入选中国作家协会“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目前正在翻译阿拉伯文、马来文、土耳其文、波斯文。

在文学与现实交汇的旅途中,熊育群如何用文字还原华侨奋斗史?又如何在小说创作中平衡历史真实性与艺术想象?近日,他接受了《南方》杂志记者的专访,分享了自己的创作心路与侨乡文化的独特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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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土地,让我萌生写一部大书的冲动

《南方》杂志:您是“改革开放再出发”创作活动的作者之一,当初是出于怎样的考量,决定结合江门的华侨史来创作一部作品呢?

熊育群:这源于我与开平的不解之缘。2007年,我初访开平,写下散文《双族之城》,引发热烈反响,在《人民文学》发表,并在《新华文摘》等转载,荣获百花文学奖。那时,赤坎古镇正进入征收开发阶段,有人建议我写一部长篇小说,把这段独特的历史记录下来。这个想法像是一束光,点燃了我的创作激情。我意识到,广东百余年的华侨史是中国与西方碰撞融合的生动缩影,而赤坎古镇的两大家族,他们与海外的千丝万缕的联系,与国家命运的紧密交织,正是展现这段历史的绝佳切口。恰逢省委宣传部、省作协正开展“改革开放再出发”深扎创作活动,我毅然报名投身其中。这期间我挂职江门市委宣传部,在创作期间,江门市委宣传部、开平和赤坎镇给予了大力支持,深入基层采访,积累素材,希望用文学的方式,让这段历史重现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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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门华侨文化丰富,图为开平塘口镇自力村。受访者供图

《南方》杂志:从挂职到创作完成,这部作品据说历经了6年之久,您能跟我们详细讲讲这段创作历程吗?

熊育群:在挂职之前,我就多次前往开平采访,甚至远赴美国,深入司徒氏等华侨家中,对华侨的生活和故事有了初步并深刻的认识。在“改革开放再出发”的深扎行动中,我挂职江门市委宣传部副部长达一年多,这期间全身心地沉浸在开平的生活中。之后,又花费了一年时间进行创作,前前后后,这部《金墟》历经了六年的打磨。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我四处奔波,积累了海量的素材,为创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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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育群赴美国采访华侨。受访者供图

2

写作是寻找那些被遗忘的故事

《南方》杂志:您的这部46万字的鸿篇巨制,从早期赴美的华侨,到建设赤坎的司徒文倡,再到现代的镇长司徒誉,构筑了一座虚实交融的叙事桥梁。您如何在历史与虚构之间找到平衡?

熊育群:这是对作家极大的考验。我书写的是百余年的历史,时间横跨世纪,空间跨越太平洋两岸,涉及两大家族的兴衰沉浮。从1926年赤坎古镇的建设,到本世纪的开发,近百年的光阴流转,四代人的命运交错。当年的当事人大多已不在,如何让不同时代的场景鲜活重现,成为创作的一大挑战。

我采用纪实的风格,环境、事件、主要人物、地点皆有据可考。比如写100年前的旧金山,不能凭空想象,必须深入史料,考证细节。同时,为了让各时代的故事浑然一体,我塑造了十多个关键人物,让他们成为连接百年历史的纽带。这种手法虽充满挑战,但也赋予作品独特的创新张力,使小说不仅呈现风云激荡的时代,更刻画人物命运的跌宕起伏,折射出家族兴衰、复杂人性,以及华侨爱国爱乡的情感。这不仅是一部关于华侨的故事,更是关于中华民族家国情怀的书写。

《南方》杂志:为了创作这部作品,您进行了大量的田野调查,积累了海量史实和素材。面对庞杂的信息,您是如何取舍、融合,使其服务于小说叙事的?

熊育群:首先是广泛收集资料,开平百余年的历史,是岭南侨乡历史的缩影,也与中国近现代乃至世界历史息息相关。我主要依托两大途径:一是档案馆,侨乡文化在侨刊中有着连贯记载,百年来几乎未曾中断;二是历史事件相关资料,包括书籍、口述史等,我从朋友、图书馆等各种渠道搜集而来。

有些史料的获取甚至带着偶然性。比如书中“吴寄”的原型厉齐,他仿佛一本活的历史字典,对各村、各家族的人物与百年故事了然于胸。我曾与他深入交谈四天四夜,光录音就达20万字。当地很多人对某些历史细节已模糊,而他的讲述为我填补了大量生动的细节。当然,我不会完全依赖口述,而是亲自实地调查,遍访每个村落、每处历史遗迹,像爬百足山考察文天祥的“文山祖墓”。最终,我整理的材料累计上千万字,采访上百人,包括工匠、华侨老人、学者等,每个人的记忆碎片,最终交织成这部作品的历史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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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育群爬上屋顶采访灰塑师傅。受访者供图

《南方》杂志:最终定稿46万字,那初稿、二稿经历了怎样的修改?

熊育群:初稿的字数与定稿相近,但二稿时几乎进行了大幅重写,仅保留了约五分之二,五分之三是重新创作的。整个过程经历三稿,历时一年。

第一稿最为艰难,庞大的素材需要梳理,而故事本身充满戏剧性:两大家族的竞争、华侨的命运沉浮、时代的激荡变迁……初稿像一篇“报告文学”,过于纪实。小说不能堆砌史实,最精彩也得舍弃。二稿时,我抛开史实的束缚,用更多虚构手法,使之更具文学张力。第三稿,则完全不受拘束,只从小说要求进行润色与创作。

表面上,这部作品纪实感很强,但其实约七成内容是虚构的。名人、地名、家族、环境、重要事件等是真实的,但主要人物与情节是虚构的。这种虚实交错,既让历史有了温度,也使故事更具穿透力更有力量。我想表达的,不只是侨乡的百年变迁,而是如何在时间长河中,捕捉那些不能被遗忘的宝贵瞬间,它们深具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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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的语言,必须带着侨乡的味道

《南方》杂志:您的作品对江门风物描写细腻入微,并巧妙融入开平方言。创作时,您如何考虑这些元素的运用?

熊育群:江门是我长时间生活的地方,这片土地早已浸入我的血脉。我对它的风物有着天然的亲近感,所以在创作中,我格外注重那些能够承载地方记忆的事物,比如良溪、柑普茶、陈皮等,这些不仅是地域特色的象征,更是人们生活方式的映照。用文学去描摹这些风物,就像用画笔为江门绘制一幅充满温度的风情画。

方言更是文化的魂魄。如果不让语言生长在它最真实的土壤里,人物的气质、故事的底色就会失去质感。然而,使用方言并非易事。开平方言与粤语有所不同,我作为外地人,为了精准掌握,不仅查阅方言词典,还向当地人请教,反复核实。我的原则是:方言要让不懂的人能看懂,同时尽可能保留它的韵味。如今,许多小说趋向标准化、城市化,地方特色逐渐被冲淡,我希望通过这部作品,让读者感受到岭南文化的独特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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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的使命,是让人们看见自己的文化和历史

《南方》杂志:这部作品荣获了一系列的荣誉,您希望通过它向读者传达怎样的核心主题和精神呢?

熊育群: 这部作品承载着多个层面的主题。最核心的,是华侨的家国情怀。他们远离故土,却始终心系祖国,哪怕身处异乡,依然努力反哺家乡。这种精神,不仅仅属于某个家族、某个地域,更是一代代华人共同的血脉传承。

同时,我希望书中展现出的为家乡干实事的追求能引起共鸣。改革开放以来,广东人用实际行动书写着拼搏传奇。他们务实、敢闯,为家乡建设倾尽心血。我在书里描绘的,不仅是他们的日常生活,更是一种人的价值与追求。

此外,广东在中国近现代史上扮演了重要角色。鸦片战争后中国被迫打开国门,中西文化激烈碰撞,中国进入现代国家行列……这里始终是连接世界的重要窗口。我试图通过小说,把百年广东的风云变迁重新展现给读者。比如,书中写到的那7艘9米长的渔船横渡太平洋、抵达美国加州,这样的壮举在世界航海史上值得铭记。很多历史被尘封,但它们值得被挖掘,被重新讲述。

《南方》杂志:听说您为了创作深入生活,参加当地婚礼、葬礼等。这些经历对创作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熊育群:深入生活对于创作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比如,江门的婚礼从半夜就开始,我凌晨一点就起床,全程参与,亲眼见证那些传统礼俗如何在现代生活中延续。写作时,那种场景感自然而然地流淌在文字里。

还有砌房看风水、灰塑工艺,我不仅是观察者,更是参与者。我曾爬上屋顶,近距离看师傅如何用手中的工具雕刻出一件件精美作品。他们还手把手地教我,这种切身体验,让作品中的民俗描写更有质感。

至于葬礼,那更是一种挑战。我曾经犹豫过,但最终还是选择走进去。只有亲历,才能真正理解生死观念在当地人心中的分量。作品中关于葬礼的细节,许多读者看了都深受触动,这正是因为它们源自真实的体验,而非凭空想象。我还将虚构的人物放置在真实的建筑环境中,通过录像、拍照等方式详细记录,这样在小说中就能营造出强烈的现场感。

《南方》杂志:您的家乡汨罗与江门在文化上有哪些异同?这些差异对您的创作有何影响?

熊育群:这两地虽相隔千里,但都是中原移民的血脉,都重视宗族观念,有着强烈的归属感和寻根意识。这是一种中华文化的共性。

但差异也很明显。汨罗人嗜辣,而江门饮食偏清淡;语言截然不同,生死观更是大相径庭。更深层次的区别在于文化气质——湖南人更注重精神追求,江门人则更讲究现实和务实。这些对比,让我在创作时更加注重地方特色,尽量避免将个人经验简单移植,而是去挖掘江门文化的独特韵味。

《南方》杂志:作品中对疍家人的描写令人印象深刻。您能谈谈这部分内容与当地历史的联系吗?

熊育群:疍家人长期漂泊于水上,日复一日地与江海为伴,他们的生活充满艰辛,却也孕育了独特的文化。赤坎的疍家人曾参加反清复明,后漂泊大海,但与赤坎的历史紧密相连。

赤坎的关氏家族在明代就参与西方的贸易,来到了上川岛,成为了岛上旺族。西方传教士最早抵达的也是上川岛。这些历史大多已被当地人遗忘,通过我的田野调查才得以挖掘呈现,并且与海上丝绸之路等历史紧密联系起来,展现出地方历史的宏大与丰富。广东的水运、贸易、移民史,是岭南文化的厚重底色,我希望通过文学,把这些尘封的历史重新点亮。

《南方》杂志:您如何看待广东文学的潜力?对未来的创作有哪些期待?

熊育群:广东文化丰富多彩,广府、客家、潮汕文化各具特色,历史底蕴深厚,波澜壮阔,其中隐藏着众多不为人知的精彩故事,等待着作家们去挖掘。自改革开放以来,广东发生了许多重大事件,像华为相关事件、中美贸易战等,广东都处在风口浪尖。对于作家而言,只要有雄心壮志,就完全能够创作出厚重的作品。如今,大湾区文学蓬勃发展,像黄谷柳先生的《虾球传》,通过方言与日常生活展现出浓郁的岭南风味,这样的作品就是大湾区的,从生活、环境、习俗到语言都是打通的,为我们提供了很好的借鉴。大湾区文学是大有可为的,你有多大雄心壮志,你就能够写出多么宏大的作品来。这块土地不缺故事,缺的是发现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