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初至，奶奶牵着我的手，和我一同打开酒坛子的封泥——窖了一冬的菊花米酒。那些浸染了鲜血的旧时光，如今在琥珀色的酒面上微漾着，散发着丝丝醉人的淳香……

我有一碗酒，足以慰风尘。

奶奶原是“诗礼簪缨之族，钟呜鼎食之家”的千金小组，爱上了偶然路过她青春的一名军人——我的爷爷。我曾见过珍藏在奶奶上衣口袋处的照片，年轻的军人似乎不苟言笑，目如朗星，英气逼人，爷爷大概也被惊鸿一瞥动了心，两人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了。

彼时国家局势本以安定，爷爷挂着军中的闲职三天两头地往家跑，享受新婚的浓情蜜意。他们一起经营着一家酒月馆，清晨两人撷下沾满露水的菊花，一起把炒熟的米饭摊凉，一起等待封坛的棉布渍出酒来，他刮了刮她的鼻子，说：“这样的好日子啊。”

后来中南战争爆发，爷爷以雇佣兵的身份入伍，临别时，他回望一眼，奶奶抚弄着耳鬓上的菊花 ，噙着一抹笑意，“你走吧，赢不了可别回来见我。”仍带着骄纵和任性似的。爷爷无奈地笑了笑，回过头去。奶奶也转身，泪如雨下。她不舍，但她更希望她的丈夫，可以圆了那再次驰骋沙场的梦。

天井的菊花败了又开，酒馆的客人去了又来，可是有些物事，却已不再，奶奶等回来的，是中风瘫痪的爷爷，她想起最后一次收到爷爷的信，信上字迹潦草，想来十分仓促。只是那薄薄的信纸，承载着爷爷迫切的上战场的心。他向她的说着雨林的蚂蝗黏在背上捏不下来。难受的雨雾湿气……可奶奶还是从这些字里行间中看出来了，那颗心，为即将到来的决战而沸腾着，为报答回家而沸腾着，她把原已写好的信扔在酒坛里，信纸慢慢展开，娟秀的字迹掩抑不住她初为人母的欣喜，她决心不成为他的累赘，和牵挂。或许她也被他的热血所感染。或许她的心中原就有一处，住着祖国。

故事听完了。

“奶奶，您后悔吗？后悔让爷爷上战场？“我坐在酒馆的青石阶上，看着奶奶斟满一碗酒。那倾为而下的琼浆玉露，杂糅着上个世纪的风尘，晶莹的，像是谁的眼泪；温润的，但口感刚烈，燃烧肺腑。

奶奶手中动作不停，淡淡地答道：“不悔“。

天井的菊花入了春后受了南方滋润的雨水开得饱满、簇拥着、熙攘着，也唯有它们。见证了这一段故事，倾听了异地的两人，共同演绎的爱国赞歌。

撷一朵菊花，我轻柔地把它插在奶奶耳边。

斟一碗米酒，我笨拙睦往地上酒了三遍，以慰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