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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澄南:一个女人的此岸与彼岸

——读林渊液散文集《无遮无栏的美丽》

更新时间:2017-11-09 作者:鲁澄南

在潮汕本土的女性作家,少有直面自己的性别、身份,直接审视女性自身或自己的性别故事的散文作品。她们的性别特征往往是从细腻的文字编码中传达出来,而不是从“我是女人”的话语指涉中宣泄出来,因此,她们的身份常常是有意隐匿的。而林渊液不同,她对自己的身份没有隐瞒,她乐于与人共享女人的“无遮无拦的美丽”,因而有了可以透视她对性别、身份既认同又觊觎超越,既想在文化中突围又在规约中寻求平衡的女性文本——《无遮无拦的美丽》。

“狄青”—一场文化之恋 

林渊液直言:“我的初恋就是那个叫做狄青的宋朝男子”。这给人一种虚拟的感觉。但它却是千真万确的,而且对作者而言,这场“初恋”还是铭心刻骨的。这场跨越一千五百年的时空的“初恋”为何如此之绵长?从对文本《走过我初恋的狄青》的阅读当中,我们可以解译出文化的密码然后去解释这场“初恋”的原委。

我们可以相信林渊液对恋上“狄青”的一番表白:“狄青真是一个美男子,美得儒雅,美得粉妆玉琢,美得甚至有了一点女儿情态”;狄青还是一个文武全才,是“文曲星”下凡,又“年方少艾,便统帅三军”;狄青在被诬陷要处斩的时候,“很痛苦很帅气地把头甩了几圈,深情唱到‘哎公主我的妻噢……’”,他“对八宝从一而终”,“我想我就是在此时爱上狄青的”。“很多年后我才知道,我对狄青的爱并不单纯,更大程度上是因为八宝成了我的偶像。这场爱情是我在以八宝的身份与狄青周旋”。我们不难看出,林渊液的“初恋”也是千千万万中国年轻女人曾经有过的“初恋”,如果用一句也不新鲜的话说,她的所谓“初恋”其实是特定的民族文化心理的再一次“集体无意识”的个体释放。“儒雅”、“文武全才”、“从一而终”作为对男性的审美标准已经浸淫在中国几千年的文化史中,成为世世代代中国女人对中国男人的选择标准,作为中国女人的林渊液也认同这样的选择。从林渊液在文中对“民间狄青”所考证引述的民间戏曲、民间传奇,我们就完完全全看到一个“民间狄青”的历史身影,以及在历代女性的口口相传中的日趋完美,由此可以从这个历史镜像中发现中国传统文化对理想男性的定义。但是,林渊液与其他女子又有所不同。其他女子在与“狄青”的“初恋”中,是以一种直接的角色植入与“狄青”的恋情,而林渊液却是“在以八宝的身份与狄青周旋”。这其中既有一种惺惺相惜的仗义,也有一种少女因羞怯的规避。直至成年以后,她很诧异于自己对于从潮州歌册中绵延保留下来的“狄青”的“初恋”,“很难想象,一个在思想上喜欢苏珊·桑塔格和西蒙·波伏娃的人,一个在生活上依赖网络和现代科技的人,会依然喜欢潮州歌册”,喜欢一个被民间文化丰满起来的“狄青”。这时候,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女人的此岸与彼岸,文化之根在此岸,思想的成长在彼岸,思想可以放飞,而文化的根系依然扎牢在它的土地上。思想的空气吸得越多,越有飞离的欲望,而这时候文化根系越有套紧的拉力,你就象一只笨大的风筝乘风欲上,而硕大的麻绳把你死死地拴在一棵几千年的老而弥坚的大树上,只让你做有限的飞升。

“狄青”在林渊液的心里其实是一种中国英雄男性文化的符号,林渊液之所以更喜欢“民间的狄青”,那是因为“民间的狄青”除了英雄气概,还有儿女情长,更为“中庸”,更招有英雄情结的女人喜欢。林渊液这场铭心刻骨的初恋,其实是刻写在她心里的文化符号的迂回表征。

“蒜茸”——一个女人的况味

《蒜茸与一个女子的成长史》可以读出一个女子的宣言来,那就是:我是女性,并不主义。林渊液说“我是闻着母亲手指缝里的蒜茸香味长大的”,那是她还没有家庭主妇这种身份之前。所以那时候“对母亲用心撑持的整个居家饮食系统”,以及“像油爆蒜茸这类东西”都可以不屑一顾,熟视无睹。甚至于她感觉得到“母亲基本为父亲所覆盖”,尽管亲朋好友到家里来作客都对母亲的各色菜肴赞不绝口,但是父亲那针灸的医术因为带着大胆的想象和固执,使她必须仰视父亲。父亲男性天空对于母亲女性湖泊的遮蔽,家里的苍穹下“父亲激越充沛的语言和手势”,使“母亲的声音显得微弱,也难以听到回响”,作为女人的作者,作为一个遗传了父亲“做梦”的基因的女儿,林渊液曾经害怕成为母亲一样的厨娘,害怕成为世俗的女人,害怕自己的声音也变得微弱,“母亲成为了我必须跨越的一道隐秘的沟壑”,心里的抗争“大概持续了十年”。

性别和身份的焦虑使林渊液在一段时间里有过挣扎,尤其是对于一个读过苏珊·桑塔格,读过西蒙·波伏娃的女人,她难以平静。但是,一年又一年的岁末钟声在不断地平抚这种挣扎。终于,林渊液找到“足以让一个女子跌回尘世凡间的理由”——“我是一个女子,命运早就对我作出了性别指派,……我是属于厨房的,就像母亲一样”。当她和母亲一样做出金灿金灿的蒜茸来的时候,她说:“从这一刻开始,我已为厨房事业作了长久的打算,我将成为一个永远的厨娘,心甘情愿的。”其实,她也是心甘情愿接受彼岸思想的诱惑的,对于此岸是心存不甘的,正如她的诘问:“我与母亲怎么殊途同归?”女人的况味由此渗出。读到这里,我感觉无奈。一个女人是否心甘情愿成为厨娘,与她的夫君是否“男权主义”是不相干的,被文化所填塞的性别导致的自我身份认同才是主因。

委身于此岸的林渊液,是不是就真的失去了对彼岸的梦寻?在《蒜茸与一个女子的成长史》中,作者嵌入了一个关于“草衙门”与“静姑娘”的“白日梦”,正是在这个“白日梦”里隐喻着作者对彼岸的心理瞭望。“静姑娘”对于远航未归的夫君的倚门远望,正是此岸对彼岸的远望,“草衙门”这条巷子老了,“静姑娘”也老了,但是梦没有老。对于这个“白日梦”,作者追问:“实然的世界既然使人遗憾,我们何不另求可然的世界?梦想是通往可然世界的道路吗?”作者认为的“实然世界”就是此岸,“可然世界”就是彼岸。诚然,一个有思想的女人不会完全地坠入此岸世界,彼岸世界的闪烁光亮永远充满诱惑。安逸的生活并不能使一个女人的思想得到安顿。林渊液便选择了另外一种身份——作家,女作家,来维系对于彼岸世界的遐想。

林渊液长期从此岸向彼岸的奔突,成就了她在凡俗间悬浮起精神贵族的思想索道,以至于“帕斯的诗歌与蒜茸的香味”,可以“在一个夜里,先后升起,回荡”。

林渊液的写作是凸显性别文化的,在她的《无遮无拦的美丽》这册散文集子里,无不散发着女性的芳香,表露着女性的特征,宣扬着女性的美学,也记录着她的精神的“越野”,诸如:买了一条亚麻面料的意大利裙子,自己给它命名为“春光乍泄”,这是与她一直的淑女着装风格严重叛逆的一条裙子,她想象着再给它挂上一些珠光宝气的饰品,再戴上鲜花点缀的斗笠,但“这个勇气我的生活里没有”;她热爱薇依的特立独行,惊悚于“一个人怎么可以思想如此迷人,容颜也如此迷人”,可是她自己却还没有足够的特立独行的勇气,仅有的是在一个“三八节”对家里人宣称:“我今天只读书”(言外之意是“今天不做蒜茸”);她倾慕西蒙·波伏娃的思想,也尊重她与萨特的独特“爱情”,甚至于他们的故事修正了她对爱情的理解,但是她坚拒这样的思想真正走进她的现实生活……对于林渊液而言,“无遮无拦”是有限度的,而“美丽”也正是在这种限度之中。彼岸的诱惑仅仅在于思想的自由可以使她徜徉在无边的想象,精神的给养可以使她获得灵魂的一次次安慰,从而不至于完全被此岸所掳掠。近日,林渊液还耿耿于两个问题:“供养我写作的思想资源是什么”?“如何开掘到人性深度来表达现实题材”?这正好说明她对于彼岸的苦闷思索,也对于此岸的不满和反思。这使我们依然有所期待。

2010年